2024年10月31日
创建时间:2024/10/31 13:58
作者:159nhliv711
标签:第七章
大姑妈有两个女儿,一个是小女儿兰姐姐,另一个是大女儿惠姐姐。我在读幼儿园的时候,兰姐姐还在读中学,而慧姐姐已经上班了。大姑妈是一所重点小学的语文老师,班主任。你别小看就是个小学老师,其实大姑妈的社会资源相当丰富。其他不说,就说家长想把孩子送进这家重点小学,能不去找大姑妈开后门吗?所以大姑妈资源合理利用,就把公交公司一个小领导的孩子招进了重点小学,然后把惠姐姐送进了公交公司当售票员。
售票员是个不起眼的工作,但公交公司是国家单位,所以也不是谁想进就进得了的。几年后,兰姐姐高考落榜,又是大姑妈施展神通,把兰姐姐送进了东郊的一家国营工厂,也是做普通工人。但国家工厂是你随便进得去的吗?做普通工人那也得凭关系。可见大姑妈是个能干女人,她凭一己之力把两个女儿的未来都安排好了。奶奶后来还常常念叨:“老是说兰考得起大学,考得起大学,怎么一下子又没考上呢?”兰和惠其实都在重点中学读书,按理是应该能考上大学的,再加上父母都是教师,更应该考上了。但现实就是这么折腾人,老师的两个女儿都没有上成大学。
自从惠姐姐当上售票员,她就常常会给我和珍珍一些票根玩。票根就是公交车票扯下来之后,剩下的那一叠废纸。我一直不知道这个票根有什么好玩的,我拿着票根觉得很费解,但惠姐姐还是乐此不疲的把她的票根都保存下来送给我和珍珍。台湾歌曲唱道:“曾经以为我的家。是一张张的票根。”我就是在惠姐姐去公交公司上班以后,才知道到底什么是票根的。
有一次我要去大姑妈家过暑假,大姑妈让惠姐姐带我去她家。可惠姐姐下午要上班,没办法,惠姐姐就带我一起去公交车上卖票。那天也冷清,公交车上没有多少乘客。我一个人坐在一个空位上,东张西望,惠姐姐就坐在售票员的位置上。到了快下班的时候,我突然想撒尿了,要知道我一下午都没有撒尿了。我对惠姐姐说:“我要撒尿!”惠姐姐也急了,附近没有公共厕所啊。最后惠姐姐说:“你就在车门那里撒。”于是我对着车门就撒起了尿。哪知道还没等我撒完,公交司机不高兴了,他对着我和惠姐姐就骂:“怎么在那里撒尿!那里不能撒尿!”在公交司机狂乱的咒骂声中,我惊慌失措的撒了一泡尿。好在这个时候也就下班了,惠姐姐带我回到位于四川大学校园内的大姑妈家。
在路上的时候,我用爸爸给我的零花钱,买了一包果冻粉。什么是果冻粉,其实我也不知道。我只是听说是可以制果冻的,很神奇,而且需要用冰箱来制作。大姑妈家正好有冰箱,天赐良机,我就在大姑妈家做果冻了!制作的过程就是把果冻粉兑到水里面,然后把兑好的水放到冰箱里冷冻,就做出果冻了。操作并不复杂,但很符合小孩子喜欢探索,喜欢新奇的心理,所以果冻粉是小孩子里面的爆款商品。
我到大姑妈家的时候,珍珍也到了。我们一起做了一碗果冻,然后分享。兰姐姐说:“可以了,今天就吃这么多,剩下的明天再吃。”我不乐意了,我说:“果冻粉是我买的,我想吃就吃!”兰姐姐发怒道:“听听,他买的,他想吃就吃!我说了明天再吃!”我被兰姐姐镇服,不敢再申辩,但心里是不高兴的。不知道为什么兰姐姐似乎并不怎么喜欢我,她常常有事没事的找我的碴。比如中午在青年路吃饭的时候,她会骂我直接用锅喝汤。我故意气她,她越说我,我越专门用锅喝汤。兰姐姐对奶奶说:“你看看他,简直不像话!”奶奶规劝道:“兰,好了,大明还小。”
后来我觉出味来,其实兰姐姐针对我正是因为奶奶对我的偏爱。这种偏爱让兰姐姐在奶奶那里失去了重心,她能高兴吗?不过这是我后来才领悟到的,当时确实不清楚。在大姑妈家的时候,兰姐姐忽然拿出一张画来和惠姐姐看。兰姐姐羡慕的说:“你看画得多好。”我好奇是谁画的,是金文画的吗?仿佛又不是。我跑过去看画,原来是一副油画,画的是一瓶插花。我左看右看没觉得好在哪里,但兰姐姐还是一个劲儿的赞叹:“真好,画得真好。”我心里想是我的欣赏水平太低,还是兰姐姐的艺术审美和我不在同一个轨道上呢,我真没看出这副画有什么好的。但我还是佩服教师家庭出生的兰姐姐有欣赏艺术的趣味,要知道我爸爸,幺爸他们才不看什么画呢,他们只喜欢人民币。
第二天幺爸来接珍珍回家,哪知道珍珍这个时候要拉屎了。幺爸在屋里等珍珍,珍珍跑到外面空地上大便。兰姐姐若有所思的说:“她爸爸一来,她的新鲜戏文就来了。爸爸不来,她也不拉屎的。”我听到感觉好笑,我觉得我就不是这样。如果我爸爸来了,我更不会拉屎了,我可不想在爸爸面前丢面子。拉了屎回来的珍珍被幺爸接回了家。我突然被大姑爹书架上放的一排泥塑小罗汉所吸引。这排小罗汉有7,8个,各个神态各异,或翘首,或弄姿,可爱得很。我趁大姑爹不注意,偷偷打开书架的玻璃门,拿出小罗汉来玩。但不知道是我手太重,还是小罗汉太劣质,我一碰,小罗汉的头就掉了下来。
于是,我接二连三的把7,8小罗汉的头都掰了下来。本来还是一件件精美工艺品的泥塑小罗汉,一瞬间变成了无头公案的主角,看起来怪吓人的。大姑爹进屋看见连连跺脚:“这是我从黄山买回来的纪念品,看看,全完了。”大姑爹说话的时候很不高兴,似乎生气了一样。哪知道大姑爹的气大,奶奶的气更大。奶奶看大姑爹不高兴了,一拉我的手说:“别人不高兴咱们了,咱们走!”说完拉着我的手就走。大姑爹连忙追出来:“妈,快回来,快回来。泥人不值钱的,随便他玩。”我对大姑爹做了个鬼脸,然后祖孙两人旗开得胜般回到客厅里面。
大姑妈对我还是很好的,早上的时候,她会给我热满满一碗牛奶,牛奶里面还要打个荷包蛋。要知道当时喝奶远没有现在这么容易,要喝奶,需要去牛奶公司订,然后由送奶工每天早上送到家里来。喝牛奶不仅价格贵,还很麻烦。我在青年路就几乎是不喝牛奶的,我都快忘记牛奶是什么味道了。但大姑妈的一碗热牛奶一下子唤起了我对奶的记忆,仿佛自己又回到了很小的时候。
大姑妈的这碗牛奶怎么这么好喝,这么香,这么甜呢?我记忆中的牛奶没有这么好喝啊。于是我一仰头,把一整碗牛奶全喝了。大姑妈走过来说:“你全喝了啊?不过,我还有。”说完她又去厨房热牛奶了。至今在我的记忆中,大姑妈的这碗热牛奶是我喝过的最好喝的牛奶,没有之一。从一碗牛奶上,我看到了知识分子的精致和智慧,他们把他们的生活安排得井井有条,一丝不乱,而且精益求精,圆圆满满。我爸爸妈妈和大姑妈大姑爹比就是粗糙人,我爸爸妈妈可没耐心天天订牛奶给我喝。所以说,我对知识分子优雅生活的向往,就是从大姑妈那里开始的。
除了去大姑妈家过暑假,我也去二姑妈家,也就是金文家过暑假。二姑妈是和我爸爸同厂的工人,但我爸爸是一般工人,二姑妈是质检。质检就相当于半个领导岗了,所以二姑妈也非寻常人等。说是这么说,但二姑妈家的生活确实就远没有大姑妈家那么精致,中午做一碗炒土豆片,晚上炒一碗菠菜。我这个客人来了,开一罐金奖豆豉鱼罐头,就算是待客了。
说到豆豉鱼罐头,是我小时候的美味。我在青年路的时候并没有吃过这种罐头,我是在二姑妈家第一次尝到的。第一口豆豉鱼吃下去,我的肚子一下就亮堂了,真香真好吃简直回味无穷!鱼肉酥烂,豆豉滋味绵长,再把鱼肉和豆豉一混合,人间至味!我夹一筷子豆豉鱼,就可以吃一小碗米饭。为了吃豆豉鱼,我连添了四五次饭,吃得我肚子都胀圆了。
二姑妈看见我这样暴饮暴食,也吓到了,连声说:“好了,好了,不要吃了,你吃了第五碗饭了!”我干下几碗白米饭,还有一罐头的豆豉鱼,心满意足的躺到二姑妈床上歇气。金文过来带我去玩,我说:“我吃撑了,动不得了。”金文嗔怪我怎么吃这么多,金文说:“好吃你也少吃一点呀。”我无力答应她,我正全神贯注的运气消化我肚子里的食物。
晚上我就和二姑妈一起睡,二姑爹自己单独睡了一张小床。别看二姑妈是个工人,其实她还有阅读的习惯。每天晚上睡觉之前,她都要看书,主要是看杂志。我留意过二姑妈看的杂志,多是历史类的,什么《文革解密》,《江青秘史》,《红墙内外》等等。晚上二姑妈就在床头灯下半躺着看这些野史,而我靠在她的旁边昏昏欲睡。白天的时候,我会在金文的房间里面探索。金文的房间简直太有趣了,她的房间里有钢琴,有吉他,有乐谱,有化妆品,还有针头线脑的各种小玩意。我非常害怕开金文的钢琴,因为钢琴的琴盖非常重,一不注意就会压到小孩子的手。所以单独一个人的时候,我不敢去碰金文的钢琴。至于吉他我更是不会了,也不敢摸。只有琴谱无害,我可以自由的翻阅。
不知道是怎么的机缘巧合,我一翻开金文的琴谱,就翻到了《滚滚红尘》这一首歌。我很疑惑,到底什么叫滚滚红尘呢?我想不明白,但似乎又若有所悟。我们生活的这个人间就是红尘吧,而红尘中有滚滚的波涛和浓雾,一般人根本看不穿堪不破,所以徒增烦恼。我没有把我对滚滚红尘的理解告诉给金文听,我也不知道在金文的理解里面,到底什么是滚滚红尘。
多年后,金文和我妈妈聊天,那个时候金文已经出嫁了。金文说:“她要是敢打我,我就去厨房拿刀”金文说的她是金文的婆婆,一个生活成功的老成都市民。金文悄悄对我妈妈说:“邓小平死的时候,她一个人在房间里哇哇大哭。”说这个话的时候,金文做了一个鬼脸,表示某种鄙夷。其实金文的婆婆我见过,很干练的样子。想来金文和她也是一山不能容二虎吧,所以必有一伤。就是不知道,有了婆婆这个“怪物”的加入,金文的滚滚红尘里是不是更多了一重惊涛骇浪呢?
其实金文也是一个很搞怪的女孩子,她会怂恿我去喊二姑爹是“麻酥婆。”到底什么是“麻酥婆”我完全没有概念啊,再说了怎么能叫男人是婆呢?于是我理解错误,我跑到二姑妈面前冲她喊道:“麻酥婆!”我觉得二姑妈脸上长有麻子,所以“麻酥婆”肯定是她无疑了。金文在一旁哈哈大笑:“喊错啦,那个才是麻酥婆呢!”金文指指二姑爹。二姑妈说:“金文,你别乱教。”金文自己冲过来,跑到二姑爹面前,一连声的说:“麻酥婆,麻酥婆。”二姑爹一脸的大便干燥,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金文生孩子的时候,我和爸爸妈妈一起去医院看她。我看见金文脱力般的瘫软在床上,旁边躺着一个胖乎乎的小婴儿。眼尖的我还看见金文的床头柜上竟然摆放着一本红色封面的《飘》。我惊讶的猜测金文临产的时候,竟然在看这本美国名着。但是似乎,怎么说呢,有点怪怪的。要知道《飘》里面的郝思嘉自己就是一个婚姻失败的人,而且她和白瑞德的爱情太过缥缈,有一种不够幸福的遗憾。
果不其然,金文生产之后不久,她就和她毕业于重庆大学的高材生老公离了婚。金文净身出户,几乎是什么也没有从夫家带走,连孩子都跟了爸爸。离婚后的金文彻底放纵起来,她喝酒抽烟泡吧蹦迪唱歌跳舞交男朋友,无乐不作。据惠姐姐说,金文的男朋友可以数到一个排。惠姐姐说这个话的时候,悻悻然的,好像金文享了什么大福一样。我倒是觉得没什么,自己怎么幸福就怎么生活呀,管其他人怎么说呢?毕竟人不是活在其他人的嘴巴上的,就是不知道金文自己怎么想的。
读大学的时候,我在春熙路遇见过一次金文。我和金文迎面相遇,金文的旁边有一个个子中等面相俊俏的男人。男人喜滋滋的挽着金文的手,那意思有点终于抱得美人归的成就感。晃眼之下,我觉得这个男人似乎和金文的前老公很像,个头,相貌都有几分相似。我想金文还没有从她的第一段婚姻中走出来,其实她还是喜欢她老公的,要不然就不会找这个替代品了。
现在金文还是那么漂亮,她已经办了退休手续,所以就更是一天玩到晚上。金文有一大帮朋友,她会和她的朋友们一起到处去去旅游。金文还开了一个抖音号,专门放自己的旅游视频。据金文自己说她的粉丝很多,金文去什么地方了,粉丝们就纷纷发祝福:金文,你一定要去哪里哪里,那里有你喜欢的东西。金文给我看了一眼她的抖音号,自豪的说:“粉要慢慢涨的,你对别人好,别人也就对你好了。”
遗憾的是,我从来没有听金文唱过《滚滚红尘》,我倒是听她唱过一次《喀秋莎》。我的心中一直有个疑问,金文真的喜欢《滚滚红尘》这首歌吗?我不打算亲自去问她。这种问题不好问的,不问是清楚的,一问反而就糊了。所以,我把这个疑问深深埋在心底。我想等哪天老了,我再去试试金文口风,她的滚滚红尘里面到底装着什么。金文通过快递给我寄来一盒生日蛋糕,不是品牌蛋糕,就是一般的普通生日蛋糕。但我尝了尝,味道很不错,很香甜。我想金文的故事就像这盒生日蛋糕一样,没有那么精美,但是实惠,饱满,充满了生趣。所以,金文的未来也一定是金光闪闪的。
2024年10月31日
创建时间:2024/10/31 19:55
作者:159nhliv711
标签:第八章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成都市的小孩子时兴戴有围嘴的帽子。这种帽子一般是毛线帽,也有毛绒的,看起来非常暖和。关键这个帽子带有围嘴,可以把颈部和嘴部一起遮起来,冬天的时候就不怕风吹了。我有一次在人民商场看见一个抱在大人怀里的小男孩就戴的这种帽子。帽子把小男孩的整个头都遮得严严实实,看起来好像一只小熊一样。不知道为什么看见小男孩戴的这种帽子,我忽然有点激动,就好像触动了我的某根神经。我的心底暗暗想要是能闻闻这个帽子多好啊,特别是小男孩的围嘴部分,肯定很好闻。不知道为什么我会有这种奇怪的想法,其实我自己倒并不太想戴这种帽子,但这种帽子还是让我产生了一种内在激素的萌发。
奇怪的是我只对小男孩戴的帽子有兴趣,对小女孩就完全无视。这是我自己不能解释,也不会想去解释的,毕竟我只是个幼儿园小朋友。我们幼儿园中午的时候会睡午觉,但我天生就抗拒午睡,我根本睡不着。中午午睡的时候,我就躺在枕头上扯枕头的金丝线。我的枕头上绣着一只金色的小白兔,所以就会有一丝丝的金线在上面。中午我会不厌其烦的一根一根的抽这些金丝线,可抽着抽着,我就有点懊悔起来。我害怕我把金丝线抽完了,以后就没有可以抽的了。再说妈妈发现我的枕头变成了白色的,也会生气骂我。我陷入一种两难境地,一方面还想抽金丝线,一方面又告诉自己不能再抽了。这种情绪和理智的反复较量考验着我的神经,最后终于达成妥协:好抽的线我就抽,不好抽的我就不抽。
可光抽金丝线也不是个事啊,我得找点好玩的事情。突然我发现睡在我旁边的一个小女孩把她的袜子放在了我的枕头旁边,一时兴起,我就把小女孩的袜子拿了过来,套在自己手上当手套。这好玩,简直太有趣了。过一会儿起床,小女孩发现袜子不见了,哇哇大哭。老师走过来一看:“大明,你简直太不像话了!你把人家的袜子拿来当手套!”老师当着所有小朋友的面恨恨骂了我一顿。下午妈妈来接我的时候,老师还原原本本的把我的恶行告诉给了妈妈。
妈妈叹息道:“大明,你为什么不喜欢睡午觉呢,睡午觉多好啊。”我回答不了妈妈的问题,我只是一个劲儿的傻笑。其实除了不喜欢睡午觉,我觉得幼儿园的生活还是很舒适的。中午我会在幼儿园吃一顿午饭,我记得最常吃的菜是臊子蒸蛋和饺子。我们幼儿园的臊子蒸蛋做的好极了,鸡蛋蒸得黄黄的,嫩嫩的,上面铺一层酱油色的臊子,看着就有食欲。每次吃臊子蒸蛋,我都能吃两碗饭。
还有饺子也很好吃,我们幼儿园的饺子是老师一个一个亲手包的,不是那种机器做出来的,所以皮薄馅大,咬一口香得很。老师一般一次只给我们舀四,五个饺子,不够的话就举手。我的嘴巴大,吃得快。一会儿就举手,一会儿就举手。老师不耐烦了:“大明,你怎么吃这么快?够了,你吃饱了,不吃了。”老师拒绝再给我舀饺子,我守着我的空碗陷入一种没吃饱的焦虑中。老师还是善良的,她看我傻愣愣的望着她,到底又给我舀了两个饺子。吃完饺子,我一抹嘴巴,满足!
还有幼儿园放学的时候会给每个小朋友发一个零食,今天是泡泡糖,明天是薄荷糖,后天还有珠珠糖。我记忆最深刻的是天山回民食品厂生产的长条状红白相间泡泡糖,这种泡泡糖吃着一股香精味,但对那时候的小朋友来说就是难得的好东西了。所以,我其实是在蜜罐里泡大的。按说那个时候是上世纪八十年代,中国还很穷,但我每天都有肉吃,在幼儿园也吃肉,还有零食玩具。相比那个时代农村山区的孩子来说,我简直是活在天堂里面。只不过那时自己的年纪小,不可能意识到这一点罢了。
我们幼儿园有一个杂工,是个60多岁的老头子,其实这个杂工也是幼儿园所属小学的杂工。他的主要工作是打扫操场,看守大门库房什么的。表面上看没有特定的工作内容,实际上是有什么活干什么活,所以叫杂工。据爸爸说这个老头子其实还是个老革命,年轻的时候做过革命者。但不知道什么原因,没有进入到体制内,反而沦落到一间小学来做工。听爸爸的意思,他的问题有点复杂,相当于说是历史上有污点之类的。然而不管怎么说,这个杂工对小朋友是很好的,他从不打骂小孩子。即便有小孩子调皮,他也只是笑着抱怨几句就完了。其实我还蛮喜欢这个老人的。
记得有一次我上学的时候吐了,小孩子的脾胃弱,发吐很常见。我看着吐了一地的呕吐物,不知所措。杂工爷爷及时出现,他端来一撮箕碳灰,用碳灰把呕吐物覆盖了,然后再扫得干干净净。地面上一下子就清洁了,就好像没有人吐过一样。关键杂工爷爷完全没有责怪我,他就仿佛走路的时候顺手捡了一块垃圾一样,很自然的就把我弄脏的地面清理了。这种坦然和大气,让我对他刮目相看。
我读小学的时候,杂工爷爷还在我们学校。有一次全校集合的时候他走上讲台说:“有两个学生拿起我的板凳就跑,我跟出来一路追一路喊都没追上。最后两个学生把我的板凳哗啦一声扔在地上。”虽然是在批评,但杂工爷爷还是笑眯眯的。在他的意识里,他完全不认为这是小学生在向他挑衅,而是在和他玩耍呢!主任走上来补充道:“以后谁再去偷板凳,我全校点名!”这是我唯一一次看见杂工爷爷在全校集合的时候讲话,平时他总是不声不响的。
我读完学前班要去上小学的时候,爸爸妈妈带我去学校报名。奇怪的是竟然不是找的主任,而是找的这个杂工爷爷。我现在还记得我因为不想上学,用脚乱踢,把地上的泥点子都踢到了杂工爷爷的裤子上。但是杂工爷爷根本没生气,他和颜悦色的告诉爸爸妈妈我们小学的开学日期,然后目送我们一路离开。我一直在想,为什么去小学报道不找主任,要找杂工爷爷呢?没有答案,这至今是个谜。
幼儿园毕业的时候大合照,我们班的小朋友都乖乖站好,等老师一起合影,哪知道等来的竟然是杂工爷爷。杂工爷爷当仁不让的坐到合照最中间的位置上,按现在的说法叫C位。最后,我们小朋友簇拥着杂工爷爷照了幼儿园毕业照。拿到照片的时候,我看见杂工爷爷坐在中间笑得合不拢嘴。老师反倒站在两旁,毫不起眼。这更让我觉得杂工爷爷的不同寻常,他虽然只是个杂工,却隐然有我们学校灵魂人物的感觉。但他的灵魂是怎么样的?我想,我还需要继续思考。
陈龙常常会在我面前炫耀他的玩具,其实陈龙家并不富裕,爸爸是精神病患者,妈妈是普通居民,哪来什么钱啊。但陈龙还是有可以炫耀的东西,有一次陈龙就给我看他的天牛。我最开始不知道什么是天牛,一看才知道是一种长着两个角的昆虫。陈龙对我说:“天牛是最好玩的,没有比天牛更好的玩具了。”我不知道天牛怎么个好玩法,但小孩子的好奇心让我也对天牛产生了兴趣。关键陈龙有一个牙膏盒子做的天牛的窝。这个天牛的窝很精致,两端用胶水粘成船舱的样子,非常的有造型。
陈龙对我说:“晚上天牛就睡在这个窝里面,这个窝是我爸爸给我做的,好吧?”我惊叹陈龙爸爸的心灵手巧,叹息自己爸爸怎么就没给我也做一个同样的天牛窝呢?我想象着晚上天牛睡在船舱形的牙膏盒子里,而陈龙睡在一旁的床上,我觉得这简直太温馨太和谐了。我的内心极度也想养一只天牛,但城市里哪来的天牛呢?除了陈龙那里,我没有在其他地方发现过天牛!
一天下午,我去陈龙家玩,陈龙不在家。我一看,牙膏盒子就放在沙发上的。我拿起牙膏盒子,天牛在里面呢!恶从胆边生,我心一贪就把牙膏盒子里的天牛掏了出来,然后捏在手上想带回家。可刚走出陈龙家大门,还在巷道里面,我就害怕了。我这是在偷东西呢,要是被爸爸妈妈知道,他们肯定要打我的。我一惊恐,就顺手把天牛扔在了巷道拐角的地方,然后一路跑回家。
一整个晚上我在一种恐惧的情绪下度过,我害怕陈龙来兴师问罪。要知道这只天牛是陈龙最喜欢的,而我竟然打算偷窃!直到第二天我见到陈龙的时候,才松了一口气,陈龙看见我还是笑嘻嘻的,并没有说什么。为什么陈龙不怀疑是我拿了天牛呢?或者是天牛自己乖乖的爬回了那个牙膏盒子?我不敢问陈龙,陈龙也没有再提天牛的事,这件糗事就算是糊弄了过去。
但陈龙也不是善茬,其实他也很“狼”。那个时候我们小孩子会吃一种酸梅粉,每一小袋酸梅粉里面有一只塑料小勺。这种塑料小勺的顶端会刻有一个卡通人像,有的是孙悟空,有的是猪八戒,有的是沙和尚,当然还有其他不认识的人物。这些人物都手持兵器,气势汹汹的。小孩子会拿这些小勺来比拼武力,怎么比呢?用嘴吹气。如果你的卡通人物的兵器被吹到了我的卡通人物的腿上,我就输了,我的塑料小勺就归你。
有一天我吃酸梅粉,得到了一个从来没有见过的卡通人物小勺。我得意极了,决定马上就去找陈龙炫耀。哪知道到了陈龙那里,他正和几个小孩吹小勺呢。我加入他们,拿出自己稀罕的小勺和陈龙比赛。哪知道陈龙无赖,其实他的兵器并没有完全碰到我的小勺上,他就单方面宣布获胜,然后一把把我的小勺拿走了,还美其名曰自己赢的。我好不容易获得的卡通小勺就这么被陈龙霸占了,我的眼泪都快出来了。回到家,我强忍着泪水,想自己是不是不适合和陈龙比赛,自己不是个比赛型选手啊。所以,还是老老实实待在家里看电视吧。想通了这一点,心里才好受些,终于安稳了下来。
元宵节的时候,奶奶破天荒给我买了一盏兔儿灯。这个兔儿灯很贵,虽然是节令商品,但要价却很高。我拉着兔儿灯在青年路上行走,很得意。哪知道第二天又来了个卖玩具老鼠的。这个玩具老鼠只要把线缠好,一甩,玩具老鼠就会像真老鼠一样满地窜。我央求妈妈给我买一只玩具老鼠,妈妈说:“昨天才买了兔儿灯,今天又买老鼠,你要吃垮我们啊。”说是这么说,但妈妈还是给我买了。
我拿着玩具老鼠到陈龙家去和他一起玩。陈龙家养了一只大花猫,陈龙突发奇想,他说:“你把老鼠放到猫面前,然后让老鼠动,我们看猫会不会去抓它。”这个玩法很新奇,我立即就同意了。我把老鼠嗖一下蹿到大花猫面前,大花猫一个前扑就用爪子压住了玩具老鼠。我和陈龙哈哈大笑。哪知道大花猫的武力值很高,它不断的用爪子去抓,用牙齿咬,不一会儿我的玩具老鼠就面目全非了。我拖着一只变形的玩具老鼠落寞的回到家里,妈妈一看,气不打一处来:“刚刚给你买的新玩具,就变成这样了?钱扔到水里都没这么快!”我同意妈妈的说法,我也觉得这样太浪费了。所以我找不到辩解的理由,我只能暗暗埋怨陈龙,陈龙你真是一个诱惑小孩子犯错的夜叉。
有一天下午我又去找陈龙玩,陈龙妈妈突然从后面跟了上来。陈龙妈妈看我的背影以为我就是陈龙,所以她拿一支竹棍敲我的腿:“到处去疯玩,不回家。叫你跑,叫你跑!”我傻乎乎的往前走了一段路才猛的回头。陈龙妈妈看见是我,惊呆了。她一个劲儿的给我道歉:“大明啊,不好意思啊,我不知道是你,我怎么会打你呢?大明你不要生气啊。”本来有点委屈的我,看见陈龙妈妈点头哈腰的样子,又破涕为笑。我的背影这么像陈龙吗?我搞不清楚,只能怪自己去找陈龙的时机不对。
陈龙对我说:“大明,你见过蚂蟥吗?”“蚂蟥是什么?”我疑惑的问。陈龙说:“蚂蟥就是吸血虫,它趴在你身上就会吸你的血。”我感到很害怕,但我不知道哪里有蚂蟥。陈龙带我到他家后面的水池说:“这里就有蚂蟥。你看,那个旮旯里就有一只。”我伸长头去看,但什么也没有看到。陈龙神秘的说:“蚂蟥是最可怕的,它能把人的血吸干!”我完全被吓到了,我觉得蚂蟥简直就是魔鬼生物。陈龙忽然转换话题:“大明,你会说英语吗?我会说。切儿,切儿你知道是什么吗?是椅子,哈哈哈。”我可不会说什么英语,我觉得陈龙就是个万事通,他连英语都会,简直神了。但我也不甘示弱,我说:“陈龙你知道《射雕英雄传》后面是什么吗?是《神雕》,《神雕》后面还有《金雕》呢!”
我从青年路搬走之后就和陈龙断了联系,大概在我读初中的时候,我在青年路又见过一次陈龙,这也是我最后一次见陈龙。我走进陈龙家里,发现陈龙家的陈设和我小时候印象里的样子一模一样。只不过陈龙变了,变得非常的胖。他的那种胖是带有某种病态感的肥胖,和普通的发福不一样。陈龙看见我有点害羞,讪讪的。我试图和他说点什么,但长时间的没有接触,已经让我们找不到共同话题。尬聊几句后,我就告辞回家,只不过没想到这是我和陈龙的诀别。
一年之后,妈妈告诉我陈龙死了,是脑袋里面长了个瘤子。这个瘤子是恶性的,所以陈龙送进医院三个月就死了。我很震惊,陈龙是我认识的人里面第一个去世的,要知道那个时候连爷爷都还健在呢。我说不出话来,支支吾吾的嘟噜:“怎么会死呢,怎么会死呢,太奇怪了。”妈妈说:“这件事全青年路都知道,之前没有告诉你是怕影响你学习。”我点点头,终于接受了这个残酷的现实。
后来我在青年路还见过陈龙的妈妈,我很怕面对陈龙的妈妈,这个矮矮小小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城市贫民,怎么能承受这么多的打击和磨难。陈龙妈妈倒是看不出有什么悲伤,在奶奶面前还是有说有笑,但我在她的背影里发现了一种情绪叫萧瑟。时光斗转,我从韩国回来后,偶然在家附近又遇见过一次陈龙的爸爸。我看见陈龙爸爸坐在街边上似乎在看街,又似乎在发呆。陈龙爸爸注意到我在看他,但他已经完全想不起我是谁了。我和他对视三秒之后,终于擦肩而过,从此以后,陈龙一家和我的缘分就彻底断了。
2024年11月1日
创建时间:2024/11/1 9:44
作者:159nhliv711
标签:第九章
妈妈带我再次坐上去龙泉驿的公交车,去龙泉驿多远啊,一路颠簸,要坐一个多小时呢。而且去龙泉驿的路上坡下坎,高高低低,起起伏伏,非常的不平顺。那个时候不像现在坐地铁啦,走高速啦,那个时候没有。只能走这种农村土公路,所以去龙泉驿其实是很辛苦的。一下车,我就蹦蹦跳跳跑到外婆的后院大声叫起来:“外婆,外婆!”等我们到了正门,外婆迎出来说:“原来是你们来了,我是说刚才听见有小孩子的声音。”我噗呲一下笑出声来,刚才不就是我在喊吗?
外婆俯下身子摸我的棉鞋,这双棉鞋是妈妈新给我买的。外婆摸了一下说:“这双鞋好,这双鞋肯定保暖。”我得意的把脚伸出来,显摆我的新鞋,并暗示外婆我在城里生活得很好。外婆说:“我才从仙湖打了点神水来,就装在军用水壶里面,一会儿你们都用神水洗脸。”妈妈说:“哎呀,哪里来的什么神水,干净不干净哟?”外婆生气的说:“怎么不干净?人人都去打了的。这个神水最灵,生疮害病喝一点马上就好。”
到晚上的时候,天天也从学校回来了,我疑惑天天有没有喝外婆的神水呢?按道理他天天跟着外婆,更应该喝神水的啊。我没有问这个傻问题,我一个不小心摔了一跤,头上碰出个小包。于是我哇哇大哭起来,可怜兮兮的。外婆忙不迭的把我抱起来,拿出她的神水倒在手上给我揉脑袋。外婆说:“天灵灵地灵灵,神仙保佑小机灵。”外婆一揉,果然就不觉得多痛了,我嘻嘻笑了起来。外婆说:“你们看灵不灵,他就不痛了。”
天天跑过来拉着我问:“奶奶刚才给你说的什么咒语,你念给我听。”可我哪里复述得出来,我刚才只顾着哭了。我说:“我不知道,我没听清楚。”天天不甘心的又跑到外婆身边去探查了。外婆接着对妈妈说:“这个仙湖最有神机,我听他们说晚上的时候,仙湖正中就会耸起一座仙宫。真的,他们好多人都看见了。”我听见仙湖这么神秘,也好奇起来。我问外婆:“那你刚才装神水的玻璃瓶子里面也能看见仙宫吗?”外婆说:“能的,但得到晚上。晚上四周黑漆漆的,仙宫就出来了。”
听外婆这么说,我的好奇心更浓重了。到晚上的时候,我不时跑过去看玻璃瓶子里面有没有出现一座仙宫。我怀着一种既期待又害怕的心情打量着玻璃瓶子里面的空间,要是能看到仙宫多好啊,可要是真的看到了,会不会很吓人呢?如果在仙宫里还看见有几个小人正飞来飞去,那多惊悚啊?可惜的是,整个晚上我都没有看见仙宫,只看到玻璃瓶子里面有一丝昏黄的灯火反射过来的氤氲,仿佛就有了那么点神秘的意味。
我一个人在屋子里的时候,突然想起外婆说的神水装在军用水壶里。于是我到处找军用水壶,终于在床底下找到了,可毛手毛脚的我一碰军用水壶,水壶就倒在地上,神水流了一地。外婆和妈妈赶紧跑进屋,把我抱起来,又把水壶扶正,外婆说:“破财消灾,破财消灾,好事,好事。”妈妈责怪我到处乱拱,我在一边不好意思的笑了。早上的时候,外婆带着我和妈妈去她屋子里擦香香。外婆拿出一个小方口玻璃瓶说:“这个最好,又油又香。”妈妈说:“你哪里买的,别是歪货吧?”外婆愠怒道:“什么歪货?我花钱去打的,他们都用的这个。”
外婆给我的手上挤了一大坨黄颜色的香香要我自己抹,我疑心外婆给我挤多了,但又不好开口。于是就满脸满手满颈项的乱抹,一下子我的整个上半身都变得油乎乎的。正如外婆说的那样,这个香香真的香,隔好远都能闻到它的浓香味。这么说的话,这种香香还真不是劣质商品,是说得过去的正牌货呢。下午的时候,外婆带我去买糖。外婆平时舍不得买糖,但我从城里来了,外婆也一定要招待我。
到了隔壁的小卖部一看,远没有城里的那么丰富,都是一些散装糖果,有薄荷棍,山楂片等等。我看了看,只有一种我以前吃过的薄荷糖饼是我喜欢吃的,这种薄荷糖饼白白的,一大块一大块,吃的时候要把它先掰断。在我的要求下,外婆给我买了一大块薄荷糖饼,然后我拿着糖饼像个将军一样回了屋。进了屋妈妈才说,其实外婆和刚才那个小卖部的老板娘吵过架,平时都不说话,就是为了我,才去买的她家的糖。
我暗暗有些忧郁,没想到外婆放下自己的尊严去为我买糖。早知道这样,我就不吃糖了。到傍晚的时候,外婆又兴冲冲的带我去秤胡豆。不是生胡豆,是炒熟的干胡豆,当零食吃的。外婆带着我走进街口一家炒货店,这家店前面是店面,后面就是加工炒货的工厂, 其实就是有一口装满铁砂的大锅正在炒胡豆。我走近大锅的时候,闻到了一股炒胡豆的浓香味,这股香味真好闻,空气里全是幸福的味道。
外婆秤了两斤胡豆,和我又逶迤着走回家。到家门口一看,外公正坐在门口晒太阳呢。我不知道发了什么神经,因为看见地面上有几只稻草,于是我学着电视剧里的情景,把稻草悄悄插到了外公的衣领上。外婆看见了,她悻悻然的说:“好呀,你要把你外公卖了是吧?”卖人?所以,衣服上面插稻草是这么个意思?我不知道呀,我只是看电视剧里是这么演的。后来,我再不玩稻草了,因为我意识到这种稻草和旧社会卖儿卖女的陋习有某种牵连。外公察觉到衣领上的稻草,他没好气的把稻草扯下来扔到地上。好在外公没有再多说什么,算是原谅了我粗劣的玩笑。
外公,妈妈,天天和我在小院坝里摆上一张桌子打麻将。你们别说我笨,其实我很小就学会打麻将了。在青年路奶奶家,我站在奶奶背后看她打麻将,不知不觉的我就学会了。但我的手小,动作慢,所以打麻将时常常手忙脚乱,应接不暇。这个时候,外公,妈妈,天天就会停下来等我。即便这样,我还是出了差错。不知道怎么搞的,我竟然少拿了一张牌。外公说:“你少了一张牌,当相公啦。”
当相公是什么意思?我不懂啊。外公接着说:“当相公也得把这一把牌打完,不然为什么叫相公呢,相公就是干陪不胡嘛。”我明白了,原来相公就是胡不了牌的陪客。我红了脸,但好歹把这一把牌打完了。除了打麻将,我们也打扑克,打的是最老式的“争上游”。不知道天天施了什么法术,每次我摸的牌都差得不得了,所以天天就老是当上游。
当上游不是白当了,下游要把自己最大的牌无偿贡给上游,这叫“上贡”。但要是下游摸到了大小两张王,就可以不上贡了,这叫“暴动”。我每次都当下游,于是猴急吼眼的盼着“暴动”。结果还真被我等到了,我竟然真的摸到了两个王,我“暴动”啦。天天冷笑一声:“暴动了又怎么样,下一盘你还得给我上贡。”结果正如天天说的,在我的牌占尽优势的情况下,我还是输给了天天,再次成为下游。天天哈哈大笑:“我才是大老板,你们都给我进贡吧。”
天天打牌是有口诀的,常说的就是“不看牌,不看牌,好运从天上来。”不知道是他的口诀起了作用,还是天天确实牌技高超,他总是能赢。我彻底郁闷了,我承认自己在赌博上毫无天赋,甚至就是个白痴,所以我怎么干得过天天呢?天天简直就是赌王嘛!这个话不是白说的,后来天天成了东郊那一带有名的旋王,旋王就是扯旋的大王,人所周知的赌客嘛。
大舅舅有一次没好气的说:“我以前还不知道他的事,碰见了我们那里一个小孩,他才说你还不知道吧,你们家天天当旋王了。”大舅舅一拍桌子:“当什么不好,当旋王!这个不争气的东西!”事情还没完,到天天40多岁的时候,到底出了大事。天天对我们哭诉道:“我欠了很多钱,我赔不起了。”一打听才知道原来天天在银行贷了很多款,现在根本还不起,成了老赖。可他贷这么多款做什么呢?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去赌博了,所以赌博害人呀,旋王也有成为债王的时候呢。
听见妈妈和我从城里回来了,外公的妹妹积年老妇人寡手姑婆甩手甩脚的走来看我们。寡手姑婆只有一只手,另一只手是残疾的,只有半截。我听外婆说她是因为在工厂做工不小心把手压断了,外婆悄悄说:“其实哪是什么不小心呀,人家故意整她的。”外婆的阴谋论在妈妈那里被否定了,妈妈说:“故意整她的?我没听说过,就是工伤啦。”大姨妈讲述得更活灵活现,她说寡手姑婆出事的时候,第一时间就跑回了外公家。大姨妈远远看见她一只手血淋淋的,还以为她提了只现剐的兔子来凑午饭呢。
寡手姑婆其实人很好,她很散淡,完全没有什么心眼。连小辈都可以对她呛声,一被呛,寡手姑婆就迷惑的说:“是这样的吗?哦,原来是这样的。”寡手姑婆带着我和天天一起去街口的猪肉铺割猪肉。刚走到猪肉铺门口,就跑过来一条大黄狗。大黄狗先是跑到我的脚底下闻,我吓到了,就想跑开,哪知道大黄狗竟然跟着我跑。我急中生智躲到寡手姑婆身后,这下大黄狗不依了,它对着寡手姑婆就狂叫不已。
不光叫,大黄狗还张开血盆大口来咬寡手姑婆。寡手姑婆一只手难敌大狗嘴,于是顺势躺在地下用两只脚来自卫。只见寡手姑婆两只脚在半空中急速的乱踢乱蹬,这一招还真有效,大黄狗被吓退了两米,站到一边狂吠。寡手姑婆嚎叫道:“魏兴平,把你的狗叫走!”魏兴平想来就是猪肉铺的店主了。一个粗壮中年男子急匆匆赶过来喝住大黄狗。这下寡手姑婆才无比狼狈的从地上爬起来,爬起来一看,连她穿在脚上的熟料凉鞋都踢飞到马路牙子上去了。
寡手姑婆,天天和我尴尬的又走回家里。一路上寡手姑婆都在唠唠叨叨的咒骂魏兴平,但又不完全是愤怒,似乎连她自己都觉得有点好笑。回到家里,天天和我把刚才发生的事情讲给外婆听,天天边讲还边模仿寡手姑婆躺在地上乱踢的样子。我和天天笑得不得了,一想到寡手姑婆的狼狈,我们俩就觉得无比开心。外婆说:“别说了,再说寡手姑婆该不高兴了。”我注意打量寡手姑婆,发觉她并没有多么不高兴,于是又和天天大笑起来。
后来寡手姑婆还进城到我们家来住过几天,寡手姑婆是个闲女人,住在哪里就在哪里安乐,根本不急着回家。寡手姑婆在我们家住到一个星期的时候,爸爸不乐意了。爸爸在给寡手姑婆准备的最后一顿饭上打开了一罐红烧肉罐头,然后在寡手姑婆高高兴兴吃了一顿红烧肉之后,爸爸把寡手姑婆带去公交车站坐上了回龙泉驿的班车。爸爸是看着寡手姑婆坐上车才回家的,回家的时候爸爸长吁了一口气,那感觉就是终于送走了一尊难送的神。
外婆去世的时候,寡手姑婆也来了。还没走到家门呢,就听见寡手姑婆干嚎一声:“我的嫂子呀,你怎么就走了呢!”吃饭的时候,寡手姑婆要我们给外婆摆一副碗筷。五舅舅说:“现在怎么能摆,还没有回煞呢!”寡手姑婆迷迷糊糊的说:“是这样的吗?哎呀,我不懂咧。”外公走的时候,寡手姑婆也来了,但那个时候她已经上了年纪很虚弱。寡手姑婆说:“本来火葬场我应该去的,但今天下雨,我的腿又不好,就不去了。这一辈子的哥哥,下一辈子不知道还见不见得到呢!”
又过了几年,寡手姑婆自己也去世了。我们去龙泉驿寡手姑婆家悼念她,听她儿子说寡手姑婆是中风去世的。她儿子说:“妈中风以后还活着,但只能躺在床上。我们找了中医医生来给她火灸,也许是太烫,中医医生一来,她就不停摆手,不要不要。火灸之后,她还真坐了起来,但最后还是驾鹤西去了。”我听其他来悼念的乡民说寡手姑婆老年的时候哪也不去,每天就在家附近和几个老年人打麻将。寡手姑婆甚至成了龙泉驿的一道风景,一到街口,就会看见寡手姑婆风雨不动的坐在那里胡牌。
我们到寡手姑婆家的时候,她的孙女正从香港赶回来奔丧。她孙女嫁了一个香港人,现在住在香港,相当于是成功人士了。寡手姑婆儿子问我妈妈:“你兄弟什么时候来?”妈妈说:“等会儿就来。”寡手姑婆儿子才放下心。原来按当地的风俗,葬礼上需要有丧者娘家的男人来参加。寡手姑婆家甚至请了一个葬礼乐队来助兴,几个蓬头散发拿着电吉他的乐手正天魔乱舞般弹着一支魔幻的曲子。
我很想看看这场葬礼音乐会,但妈妈不喜欢,妈妈忌讳这些。于是,我和妈妈早早回了家。后来听说五舅舅还被请上了高台,当了一盘娘家代表。五舅舅说:“我坐在上面,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我想象着那几个披头士一般的乐手,猜这场葬礼一定热闹非凡。至于寡手姑婆自己,早已经在天上等得不耐烦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