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子是缠绵的蔓萝,转暖时开出层叠累赘的花,冻死于暴雪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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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楼砌了粉墙,八角的彩窗镶了三色的琉璃。蓝色、黄色和粉色的窗为屋内的人点上色彩。湘珺闭着眼,乌黑的头发散在她身后,像她的影子。
蓝色的光落在她的眼角,黄色的则洒在她的额间,粉色的盖住了她的嘴唇。成恺坐在她身侧,他看见了许多缤纷的画面,最终看见了她。
成恺低下头,缓慢地靠近了她。他的眼睛仔细地描摹着她的容貌,目光落在皮肤的每一个角落。成恺放轻了呼吸,他贴上女人的后颈。
那里有一处深深的疤痕,愈合了也长不满,永远存在于这具身体上。成恺用鼻尖贴着它,仿佛感受到了血肉在愈合之时的痒意。
疤痕之下的肉如发芽一般从最深的伤口处萌发,试图填满深深浅浅的伤口,但还是没能做到。留下了黑色的棕色的,深深浅浅大小不一的疤痕。
成恺跪在她的身侧,双手摊平,额头靠近她的头发。
不知过了多久,那束穿过黄色玻璃的光也落在成恺的眼眶上。温暖的光让他睁开了眼睛,女人跪坐在他身边。
见他抬起头,湘珺伸手挡住了他眼边的光。光于是落在湘珺的手背上,更多地落在两人之间的间隙。
成恺低下了头,他看到了女人乌青的膝盖,顺着身体往上,她伸出的手臂也交叠着乌黑的淤青。而她却恍然不觉,只是看到了窗外的阳光落在了成恺的眼睛上。
成恺伸出手,覆盖上了女人的手背。他的指腹沿着手背摩挲,手也握住了女人的手腕。拇指的指腹能感受到他手指下的血液发出的犹如心跳一般的搏动,成恺凑过去,虔诚而又轻柔地吻了吻她的手腕。
日光越来越多地照进这座小楼,而两人之间再无缝隙。
成恺看见女人身上如同藤蔓一般纠缠着她的痕迹,那不是由他带来的,却无法让他移开视线。他只好努力地、讨好地亲吻女人,说一些没逻辑、无边际的话,来逗弄她。
“湘珺、湘珺。”他看着女人的目光也望向他。他的呼喊令她眯起了眼睛,发出了像笑又像哭的急促的声音。
成恺呼出一口气,交缠间仿佛落在了湘珺的背上,潮湿而温暖的空气,像落在她人生里迟来的一场雨。
晚饭时,他们坐在桃花木的椅子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成恺并不擅长,但还是竭尽所能地说着。
湘珺当然能看出来,她有一颗敏感的心。于是她也尽可能地承接着这份好意,尽管她未曾想过,也并没有索求过。
窗外的藤萝长得很茂盛,像是一只盘踞在屋檐上露出了尾巴的狐狸,被风有一搭没一搭地吹着,轻轻晃动着它那厚厚的茸毛尾巴。
夕阳染红了云层,像是一处伤口,血液蔓延扩散着。湘珺放下了筷子,她对面的男人也急急扔下了筷子。
木头筷子是圆形的,在桌子上滚了滚,落在了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湘珺笑了起来。她眯起了圆圆的眼睛,用手捂着嘴,身子弯了下去,蜷缩着,嘴里发出“咯咯”的声响。
她的眼尾有一些短短的褶皱,因她的笑而聚在了一起,使她的眼睛像一尾小鱼。而她灵动的眼睛,在此刻,从她那眯起又睁开的动作里,偷偷地看向他。
成恺有些急切地伸手向她,还没触碰到,又呆呆地落回桌上。他的手指仍是控制不住地往她的方向上下摆动着。
像是神话故事里被鱼妖救了的书生,呆愣地被惑了心神。
成恺收拾了餐具,离开的时候,怕她寂寞,将父亲一生的珍藏尽数摆在女人身前。
他几乎是用跑的,很快回到了小楼里。
湘珺坐在桌子前,翻看着那本落了灰的志怪小说,里面的故事偶尔一两个还算有趣,多了就有些陈腔滥调。
她不怎么思考未来的事,她向来如此。原先她想过,后来也为此做过,而后就再也不想了。
湘珺困倦地伸了一个懒腰,站在窗边,看向昨夜的那片雪山。
蓝色的、黄色的、粉色的旗子搭在一起,几乎盖住了那座庙。以前她会求神,跪在地上,许诺出自己能给予的最多的东西来交换。
她生了病,几乎快死了,浑身都痛极了。那时她求神给她一个痛快、一个解脱。多可怕啊,一个懦弱得不敢动弹的人居然幻想着终结一条生命。
即使那条命是她自己的。
但落空了,她活了下来。此后她又再次生了病,许许多多次的痛,发生在她身上。
她再也没有求过神。
但她昨夜许了愿,该用什么来换什么的。湘珺站在窗外,目光远眺,她不知该用什么来换什么。
仿佛是第一次看到那山那庙,湘珺怔怔地望着。
成恺站在门口,他看着女人。女人披着他的外套,整个人仿佛藏在了成恺的怀抱里一样。她身着一条灰白的裙子,袖子盖住了手背,裙子遮住了小腿。头发散落在成恺的外套上,在夕阳下泛着光。
像是注意到了成恺的目光,女人微微偏头,抬起眼睛看向他。
快要飞走了一样,她在光中,圣洁得仿佛不该存在于世。成恺大跨步向前,站在了她的身侧。
窗沿的光线明亮,将两人的手指拖长。
成恺小心地伸出了手,想要覆盖上那只握成拳的手。但女人很快张开了手,她的食指落在积灰的露台上,沾上了灰。
这给了男人可乘之机,他伸出手握住了那只手,用另一只手仔细而轻柔地擦去了灰尘。
成恺抬起头,迎着女人的视线,轻轻地凑了上去,吻在她抿起的嘴角上。又退了一步,看着她,褪去了她的外衣,将她搂在了自己怀里。
夜晚再次来临,小楼里亮着灯。成恺殷勤地为女人介绍着一件件藏品。紫色的玉,温润如妖山的云;绿色的石,翠艳如欲飞的鸟。
湘珺起了好奇心,她没有见过这样的事物。随着她的手指摆动,男人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着,提线木偶一般听话,只为了博得她的开心。
湘珺看着那些新奇或是珍稀的物件,被男人临时凑出的怪异的话语逗得笑了起来。她偶尔会回过头看他,但目光一落在男人身上,就让他飘飘然地靠近过来。
迟来的羞怯不知源头。灯光下的男人有着俊美的面容,尤其是那双眼睛。灰褐色的眼珠,一瞬不移,全心全意地望着女人。他整个人被湘珺支配着,从那双眼,到那张嘴,如浪扩散到整个湖面一般,整个人都被一支落入湖中的柳枝支配着。
昏黄的灯光透过小楼,往外扩散去。
小楼的砖面是八角的,一处光源通过相接之处的缝隙向外散逸。小楼的正中央夹层中有一颗明亮的灯,点亮它之后,整座楼如同散发着莹莹光辉的石柱。
高低错落的精致由这座楼的光点亮,隐约而模糊的光,为不同景色增添了朦胧而暧昧的风情。
看不清而摸不透,引得人无边遐想。
女人被那样的目光浸润着,生出了难言的痒意。她用手推开那双眼睛,犹觉得不够,又用手捂住了那双眼睛。
慌乱之间手掌落得太低,拇指摁在了那人的人中上。男人闷声笑了一下,女人的身子因着他的举动也颤抖了一瞬。
温热的气息打在女人的拇指上,她几乎是立刻就收回了那双因为发痒而难耐的手。
成恺的手捉住了她的手,男人轻轻地带着她的手靠近自己,贴在了自己的脖颈上。
滚烫的皮肤让湘珺想要收回自己的手。而男人却又将自己的手盖在她的手上,困着她,让她感受着滚动的喉结,和搏动着、跳动着的血管。
成恺的眼睛盯着她。她被困在了这样的目光里,像是被蛇缠身的猎物,挣扎着快要窒息一般。
明明该窒息的是他。炙热的手压着她,湘珺像是求饶一般别过了头,与男人的视线错开。她微微用力想要抽出手。
却被更重地压在手下。
湘珺慌乱地回头,看着男人难耐地咽了咽口水,于是自己的手掌也从那滚烫的皮肤下感觉到了那份渴望。
男人的手在此刻松开了她。
湘珺跌入了他的怀抱里,像是被捕获的猎物。被滚烫的气息缠绕着,拥抱着,她竟然感到了窒息。
灯光照在小楼里,小楼里的一切事物都拉长了影子。架子的影子叠在柜子上,床幔的影子映出了一对人影。
影子是缠绵的蔓萝,转暖时开出层叠累赘的花,冻死于暴雪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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