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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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珺被裹在毯子里,她的意识飘忽着。她看着成恺的下颚,有几滴水落了下来,打湿了毯子。湘珺好像感觉到了那具身体的颤动。
她张大了嘴巴,想要叫出声来,却没有发出声响。
湘珺就这样张大了嘴巴,沉默着,被成恺抱回了屋子里。
那是一间温暖而舒适的屋子,空气里都带着橘子的香气。
成恺将她裹进了另一床毯子里。温暖的毯子裹着她,令她动弹不得。她合上了嘴巴,在成恺的怀抱里,任由他为自己擦干头发。
他的动作太过轻柔,使得湘珺的困意也翻涌了上来,她闭上眼睛,缩在成恺的怀抱里,睡着了。
成恺抱着她,嘴里哼唱着哄睡的歌。他低头看着湘珺的脸,她似乎做了一个梦,女人的眼珠不安地转动,眼皮也颤动着。
她被包裹在厚重温暖的毯子里,挣不开。
湘珺醒过来了,她直直地看着天花板,又偏了偏头,看向这间屋子。
屋子的斜角上有一个铁质的钩子,它沉重而巨大,不知道是用来做什么的。应该很久没有使用过了,铁锈覆盖了钩子。
铁锈的纹路好似流动的水痕。湘珺看得有些痴迷了,那水痕缓缓流动起来。她努力地睁着眼睛,抬着头,看到水痕逐渐显现出颜色,深红的、黏腻的水流,纤细的、鼓胀的水流,从尖锐的钩子顶端流动下来。
“啪。”再难以承受住,水流滴落在地,那处地板有些乌黑的淤积,深深浅浅的印子,流向门外。
成恺做了一个梦。他本不应该睡着的,他怕夜深的时候湘珺发起高热。
他本是用生病为由头诓骗了女人,却害怕她再一次生病。但他还是做了一个梦,他嗅着湘珺的味道,无法控制地进入了一个梦。
那是很遥远的地方,很热闹的一天。成恺抬头看,能看到黄色的布条和旗子挂满了街道。它们低垂着,被风不时吹拂着。
大街上熙熙攘攘,人声鼎沸。人群拥挤着往前,摩肩接踵,成恺被困在人群里,被人群的浪推动着往前走。
人声嘈杂,他挣扎着,却意外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很小的一声,被盖了过去。成恺猛然回头,往那个地方奋力地推搡着。用尽了力气,他终于来到了那个地方。
黄色的旗子镶满了粉色的穗子。这是婚礼的旗子。他往前走,掀开了旗子,走进了屋子。
屋子里坐满了人,他们叽叽喳喳地评判着今天的喜事。没有人在意不请自来的客人。成恺继续往前走。
每一桌上都摆着四碗荤汤、两碗素菜,装菜的碗有些缺了口,但桌边的人都不在意,他们大口进食着。
成恺往主桌走,那里坐了四个人。坐在主位的是一个老头,他旁边是一个老妇。紧挨着妇人的是一个年轻的男人。
老头用手指擦了口水,正在仔细地数着钱。每一张钱都泛着红色的光,粉红粉红的,漂亮极了。老头显然也是这样想的,他自在快活地数着钱。
老妇则颇有些不满,她咀嚼着什么,嘴里发出粗喘。她身侧的男人则有些迫不及待,嘴巴咧得大大的,喘息经过舌头和垂涎的口水,发出如蛇一般的声响。
此起彼伏。
成恺再一次走上前,他记得这里坐着四个人,却只看见了三个,还有一个呢?
红色的灯笼发着光,映照着一盘肉。老头一边吃一边辩驳着,说这肉值价。他身旁的两个人则抹了抹油花花的嘴,叫嚷着不值价。筷子插进肉里,留下了一个圆圆的洞。
那分明是一盘肉,盘子里装着羊的头。
成恺冲上前,抱着那盘菜跑了,他不知自己跑了多久。
最后怀里的羊活了过来,用毛绒绒的头在他怀里拱来拱去。
原是虚惊一场。
湘珺在他怀里挣扎着,想要挣脱这人的手臂。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成恺从梦里唤醒。成恺醒来,先是仔细地检查她有没有发热,又亲热地问她是否有不舒服。
在昏暗的小屋子里,湘珺忽然间觉得有些生气。那是一种从未在她身体里出现过的感受,她挣脱了毯子,用手拧着成恺的脸,看他为博自己开心而装模作样地哼哼。
湘珺更是得意,伴随着那股子开心而来的,是更深的愤怒。她感觉自己的胸口埋了一团火,她迫切地想要把那样灼人的感觉扔出去。
于是她松开了手,看着成恺追上来握住她。湘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闻到了一股橘子的香气。
这屋子简陋极了。一躺下就嘎吱作响的床,潮木头做的窗,但围绕着她的是松软的被子、热乎的被窝和清香的空气。
她忽然好愤怒。她的眼睛都气红了,而成恺却以为她生病了。成恺着急地靠过来,用嘴唇贴着湘珺的额头。
过了好一会儿,才松了一口气,说:“好了,好了,没发热。”
湘珺的情绪好了许多。成恺本来有些担心她发热,但她没有,只是不说话。
为了哄她说话,成恺把他搜刮来的,所有有意思的故事都一个一个讲给她听。但她还是不说话。
成恺看着昏暗下来的天光,说起了发生在这间屋子里的猎杀。他讲得细致入微,娓娓道来,将这故事里的每一个细节都讲得很清楚。
湘珺捂着嘴笑了一下,成恺松了一口气,他低下头吻了吻女人的额头,又继续讲了起来。
月亮出来了,照着屋顶。在成恺以为湘珺快要睡着的时候,她靠近成恺,问他那把猎枪在什么地方。
湘珺想到自己在书本里看见过的捕猎,她回握住成恺的手。成恺爱怜地抚了抚她的头发,像是在安抚一只小羊。
在意识模糊之际,听到湘珺说,她想去山上打猎。
成恺很小的时候就会狩猎。一开始是用弹弓,瞄准移动的动物,盯着它们的脚,坚硬的石头撞碎猎物的脚,让它动弹不得。
并不是每次狩猎都是为了取食,有时只是感到寂寞。成恺有一次在后山抓了一只兔子,他没有杀死兔子,而是悉心照料它。
兔子有一对泛着粉的耳朵,白色的绒毛。在成恺靠近它的时候,会抬着头用乌黑的眼睛看着他。他为它准备了新鲜的草料,又找来棉花做了一个巢。成恺对它没有任何期待,他甚至没有试图接近过它。
成恺只是寂寞。他有时来到房间门口,借着缝隙看它,远远地看着它。兔子睡觉时起伏的腹部,进食时可爱的动作。
那是一段遥远而美好的回忆,因为可以照顾兔子,成恺感觉到了被需要。
天空灰蒙蒙的,风也冷飕飕的。湘珺披着厚重的外套,走在成恺身边。
他们上了山,走在落叶和枯枝上,踩下去,会发出碎裂的声音。湘珺裹着围巾,带着手套,这些东西都是成恺的,大了许多,并不合身,但已是在这段时间里能够搜集到的最好的选择。
猎枪被成恺握在手里,他能使用很多种枪支。
走到一处开阔的地方,成恺拉住了女人,将她抱在怀里,一点一点地教她怎么使用。
为了更好地示范,成恺提着枪,走到一棵大树后面,对准一处地方,开了枪。
湘珺兴奋地转了一个圈,她脱下外套和围巾,小跑着过去。
那里什么也没有。成恺没有击中任何猎物,他只是为了教女人开枪而已。
湘珺接过那把枪,上下颠了颠,险些走火。
在山里浪费了很久的时间,湘珺出了汗,整个人看起来高兴极了。她喜欢这个地方,也喜欢那把枪。
虽然她还是不敢开枪,但摸着它,总有种奇怪而快活的感觉。
快到中午了,成恺走过来,对她说该下山了。
湘珺拎着枪,笑着往后退。她看着走过来的成恺,转身往林中跑去。
看着她蹦蹦跳跳的背影,成恺并没有去追。他方才开了三枪,巨大的声音早就把这片地方的动物都吓走了。
他慢慢地走过去,让湘珺自在地在这林子里晃荡一会儿。
“砰。”
他听见了枪响,他跑向发出声响的地方,大叫着湘珺的名字。
湘珺听到了脚步声,她以为是成恺,但不是。那东西滴着口水,与她手里的枪对峙着。
她本就不会用,只是被对面那东西的牙齿吓坏了,猛地开了一枪。枪把撞在她的鼻子上,让她流了血。
湘珺睁开眼,看着对面那东西一边往后缩,一边遮住自己受伤的腿。她用手往脸上一擦,看见了红色的血。
她忽然笑了起来,握着枪往前走。她用枪把砸向那东西的牙齿,她隐约听到了手底下的东西发出的声音,又好像什么都听不见。
一切都是那样的安静又嘈杂。有红色的东西滴在了她的脸上,有红色的东西从她脸上流下。
它们最终都落在了地上,留下了深深浅浅的印子。
“砰。”
她手里的枪走了火,湘珺被扑倒在地。她看着成恺的脸,笑了起来。
天空是那样的明亮,阳光白晃晃地照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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