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庶的剑断在高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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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痛地揉了两把太阳穴,衣服腌菜一样卷叠了一床,拖蜒到地毯上,窗外天光大亮。
完了,今天要去表哥家拜年。
“徐庶。”你搓面团一样把被子卷里的人搓醒,“徐庶!赶紧起来!”
“啥子事嘛......”她从被子里伸出手,摸摸索索去探手机,“才十一点......十一点!?”
“快点,一会儿还得跟你姐解释我们昨天干嘛去了。”你在一团腌菜里找出自己的秋裤,皱得让人糟心,“我昨天和朋友喝晚了。”
“我昨天......找前任重温旧梦了。”徐庶故意腼腆地笑,“实话实说嘛。”
“滚。”你伸手抓几把稻草一样的头发,两下三下洗漱完,“我先走了。”
下楼打车,好险,这家酒店离家远,离城中心也远。当然,离表哥家更远。
到的时候已经快开饭了,路上你妈给你打过两次电话,火急火燎进门,嘴唇上下翻飞如综艺节目插播广告的主持人:“嫂子新年好,姐姐新年好,子怡新年好,舅舅舅妈新年好,新的一年财源滚滚身体健康。”
徐庶到得比你早,坐在桌边悠闲地嗑瓜子,抬起手跟你打招呼:“哟。”
往常你会瞪回去。今时不同往日,你移开视线,哦,你妈在帮忙上菜,没空管你的眼睛往谁身上招呼。
大家喜庆团圆地挤在小小的圆桌边,徐庶非要端个碗往你旁边坐,你几乎立刻察觉到你妈的眼神扫堂腿一样横过来,徐庶一坐下你便抬起大腿在她脚背上碾了一鞋底,你看到她的嘴角扯了扯,幸好最终什么也没说。
除去昨天晚上,这大概是几年以来你们最亲密的时候,不是身体距离上的亲密,而是又成为共谋的亲密。表哥做菜很有一手,往年你最爱来他家拜年吃饭,今年却食不知味,鼻尖绕的不是油盐酱醋的香味而是樟树蒸腾出的木香。还有徐庶身上的香水味,温热地包裹住你。前调的醛味早就没有了,现在只剩下琥珀和麝香,她从十五六岁开始用香水就一直是这款,你知道是因为这个味道像外婆。
饭吃得魂不守舍。你想回家补觉,宿醉和性爱带来的头晕和腰痛依然残留在身体里。走进电梯,徐庶悄无声息地缀上你:“做啥子去。”
“关你什么事。”
“啷个不关我的事?昨天是哪个......”
你一把捂住她的喋喋不休,如试图堵住汛期的江水:“好了好了莫要再说了。”
徐庶两只眼睛很无辜地在你的手掌之上扑扇,你眼神向下,看到她脖子上的吻痕,颜色深得像胎记,很难让人联想到吻痕,而你却很容易想象到是怎样的力度和角度才能留下这样的印章。
徐庶的声音闷在你掌心里:“哎,你先把手放下来嘛。”
你看着她身后的镜子,这个姿势让你想到惊悚片的海报,主角被不知道什么捂住惊恐的嘴。被捂嘴也像新闻节目的当事人,五官被打上分明的马赛克。
你们可以是姨甥,可以是青梅,可以是朋友,是发小,甚至是姐妹,你们之间可以存在或是定义的关系如此多样而宽泛。
你没接她的话,手却慢慢垂下来,跟着下行的电梯一起沉底。
而回头太快,你来不及看到身后徐庶逐渐收紧的拳。
只看到她一直揉后腰的手。你心里揪一下,还在腰痛吗,也是,最近天气一阵热一阵冷。
高中的时候你觉得徐庶的脆弱好像在外婆的那场丧葬里用干净了,断骨抽髓般一夜长大了十岁。体育特长生一年四季六点开始早训,徐庶每天五点轻手轻脚起床,从来没抱怨过早起,好像练得很快乐,每次下早训路过你们班都跟你挥挥手。你看着她的肩膀渐渐变宽,肌肉渐渐明晰紧实,手掌心的茧子越来越厚,身上淤青越来越多。第一年永远淤青叠淤青,拉韧带到走路两股战战,你说徐庶要不然你回来走普考统招算了,徐庶假装听不懂:我喜欢这个啊。
有时晚自习之前你会绕路去围观她训练,看她从最开始不是那么盈捷的小鸭变成舒展的大雁,啪一下收势,像出鞘的剑。选器械的时候,她真的选了剑而放弃了更好上手的棍。你一秒钟就能猜到:因为剑比棍好看。在审美上你们一向是双胞胎。
她花了很多力气让剑变得好看,从一柄死物到变成自己的第三只手,行云流水舞完一整套,笑眯眯地行礼。“徐庶!你可以去参加比赛了!”你对她用力竖起大拇指。“哎,那是。”她骄矜地点头,恍惚中你想到李白十五岁仗剑离家,再过两年,徐庶去参加考试,何尝不是一种仗剑离家呢?
徐庶的剑断在高二。
或者说腰断在高二。
电梯还在下行,你终于问:“腰现在还会痛吗?”
“早好了。”她笑嘻嘻地答,“小宝心疼我呀?”
“是吗?”你冷笑一声,“你手在干什么?”
“哎呀这个......”难得她露出一丝尴尬,“最近天冷,天冷哈。”
哈哈。你跟着干笑两声,顺口讽刺:“你不爱惜自己身体,短命的还是你自己。”
话一出口就知道糟糕了。说错话了。刚想道歉,徐庶又笑:“对,我还得看着我们小宝长命百岁呢。”很自然,一点也不勉强或者做作,怎么也看不出是不是挤出来的笑。
总是这样,总是在笑,总是让人不明白是不是这种笑底下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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