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散是神明的宿命，不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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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哪个镇子又因为痛不欲生自寻短见了几个人这样的消息早已经见怪不怪，不可名状的瘟疫已经扩散了一年有余，始终不见好转的迹象。

最开始人们感到疲倦，双目流血，几天后症状会减轻，就在他们以为这种疾病就会这么有惊无险痊愈的时候，紧随而来的是极度的痛苦，全身疮癍一样流血不止，时轻时重又不足以致命。医生找不到有效的药物，只能看着病人在流血和减轻之间来回折磨。

直到第一个病人选择了自杀。恐慌一旦出现，就像玻璃有了裂缝，就会一发不可收拾，直到崩分离析。一年多的恐惧笼罩，大家似乎认定了，“死”才是唯一解脱的途径。

绝望之中诞生的并非都是希望，还可能是更多的黑暗和污浊。

烧杀抢掠，幸灾乐祸，似乎有人在绝望中过得尤为如鱼得水。奈布坐在教堂屋脊上，唇角扬着似有似无的弧度。街上几个青年正在砸碎临街店铺的橱窗，抢夺其中的珠宝珍奇，除了店主无力地阻拦，哪有半个人上前阻止，漠然地在一旁看着光景罢了。

神明拥有信徒，恶魔亦然。他从那些信徒眼里看到了“感激”，因为他和天降的灾祸，他们的张狂不必再收敛，可以肆无忌惮地宣泄出来。大家都因为瘟疫兵荒马乱，没有人会来惩治他们的任何罪行。

这样很好，越是作恶，所谓的希望就会被越发消磨。没有神明的救赎，他们也无法自我救赎。

奈布也并非钟情与绝望，但就是喜欢看着这些人绝境中徒劳无用的挣扎。身怀罪恶之人得了惩罚，谁又能不说一句爽快呢。

最后一抹夕阳消逝在天际的时候，心满意足的恶魔终于回返，迈着轻快的步子踩上中殿的长毯。

一只雪白的猫头鹰停在十字架的尖顶，周身莹莹的光在一片赤色与烛火昏黄中高洁得突兀。奈布看着它，后者也瞪着湛蓝的圆眼睛俯视他，丝毫不惧。

神明只在白日降临，作为神明的眷属并且是人类唯一能看见的联系，猫头鹰只在夜里出现。奈布对此颇有兴趣，指尖有力量酝酿，试图驭使那只鹰。

一声尖啸。

第一排长椅上还有最后一个老妇停留，闻声跪倒，仰视着那只振翅而起的白‌‎‌‍色‎‍‌‍猫‎‍‌头鹰目露泪光。

皱了皱眉，奈布不由得加重了手上的力量，本不受控的猫头鹰一下哀嚎，扑腾着摔在他面前的圣坛上。

“神明大人……”老妇的呼声猛地噎在喉咙里，她分明地看见圣坛上出现一个白发的身影，哪怕烛火昏暗都能感觉到后者投过来的冰冷目光。恶魔的模样早在一年前困在教堂里的人被放出去之后就已经人尽皆知，她很快意识到圣坛上的是谁。

“大人，神明无过。”

“如果他真的无过，又怎么会死？”虽然这人类在他面前还能有勇气说话这点让奈布多少有点敬意，但人类的话还是更让他生气一些。“还是说……你承认你们的罪过？”

“您说得对，大人。”老妇垂眸，“我们有罪。”

“但显然并非所有人都这么想。”奈布一声冷哼，太多言语都是苍白的，改变不了过去，更改变不了未来。

“请您放过神明！”

“放过？”周身的压迫力忽然扩散出去，奈布盯着老妇，甚至有了杀意。“你们放过他了吗？没有！如果你们早知收敛，就不会有我站在这里。”手指拂过猫头鹰的绒羽，后者竟然意料之外地安静下来，这让他多少压抑下些怒意，转身离去。“你想的对，人类，并不是神明抛弃你们，他已经死了。”

没人知道圣坛之后的隐蔽空间，那里属于恶魔，就连神明都无能为力。奈布就这么在老妇眼里凭空消失了，和出现时一样。

走下盘旋的石梯，奈布肩上的猫头鹰觉察到了什么，振翅先一步冲进了有光亮的下方。

一间地下暗室。

虽说是暗室，深木色的桌椅橱床，花纹繁复的地毯，房间里除了没有窗户，和一间贵族的屋子没有太多区别，如果忽略房间正中近两人高的鸟笼形囚牢的话。

“你都看到了。”通过这只役鸟。奈布倚在楼梯底的墙边，看着猫头鹰穿过栅栏落上笼中人的手腕。役鸟是那家伙的眼睛，他能看到役鸟看到的所有。

闻声，笼中人微微抬了头。白色斗篷的金纹晃动，露出下面苍白的面容。白衣，浅金色头发，湛色眼睛，所有人都以为已经消失的神明，就在这里，圣坛之下，像是一只笼中的金丝雀。

“你看，他们的信仰就是这么脆弱，不堪一击。你才消失多久？他们就已经另换新主，继续载歌载舞了？”神明没有回答，并不影响奈布继续说下去。“相比无可救药的他们，你不觉得你更可悲吗，伊莱？还是说你更喜欢’月相’，那些家伙给你的称呼？”

“……你知道那不重要。”伊莱微不可闻地叹息，开口幽幽道。

“是啊！不重要！”伊莱总是这样的无所谓，自从被他锁进牢笼，奈布莫名地不耐烦，旁若无物地穿过囚笼，抓住伊莱的肩膀。“他们消耗你的力量！那些贪婪的愿望，虚伪的虔诚。一百年，你没感觉出来吗？如果不是我！不是我的出现，你那个时候就已经消失！”

“消散是神明的宿命，奈布。”平淡的神情里终于多了一丝波动，伊莱感觉着肩上几乎想把他捏碎的力度，微微咬了唇。

“但不是我的！”恶狠狠地低吼，奈布不肯放手，紧紧盯着那对湛色的眼睛。每每这样的话题，他总想起很多年前的事情，久到他还没有诞生，久到他们都还没有诞生。他无比怀念那些过去。神明的宿命又怎样，他是恶魔，那不是他的宿命，就算是，为了让眼前的家伙存在下去他也要逆转来看看。

“闭上眼睛，伊莱，别让他们的声音传到你心里。”

“所以我才会在这里。”这是属于恶魔的空间，外面的一切都与他无关，哪怕他是神明。伊莱听着耳边时而强硬时而哀求的言语，伸手触碰奈布的侧脸。“你只是累了，奈布。”虚伪会伤害神明，反之，虔诚灼伤恶魔，他通过役鸟看见了那个人类，也听见了她与奈布的对话，所以奈布才会这般焦躁而失控。

“奈……”肩上的力气松了，取而代之的是紧紧的拥抱，如果他是人类一定会因此窒息的程度。悬停在半空的手迟疑了片刻，伊莱沉下胳膊环住奈布的后背。

“但是我做到了，伊莱，把你留下来。”

伊莱听见耳边奈布喃喃的言语，却没看见后者眼瞳里一闪而过的决绝和冰冷。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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