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明曰善，恶魔就一定意味着恶吗？不尽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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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教堂闯进了一群酒鬼，弄皱了红毯，推乱了长椅。吵闹，酒臭，丑态百出。

恶魔甚久不曾出现，这里又没有神明的镇守，他们便猖狂起来。这和街上的种种恶行没什么区别，就算是指掌“恶”的奈布也看得兴致缺缺。白日里他时常坐在圣坛或椅背上，汲取那些使他强大的“恶意”。如今这般晦暗的世界里，总是不缺这种东西，就算他没有“心”也能有充足的“食粮”。

摸了‌‎‍摸‌‎‎‍胸‌‎前的白蝶，他能感觉到其中的安抚之力，在这力量之下，便是乌色血肉的蠢蠢欲动。瘟疫虽然折磨，却不会轻易夺人性命，但所有从一年前过来的人都记得，疫情刚开始时城里数百暴毙的人。走在街上的行人、正在安眠的人，都在突然之间全身流血，倒地身亡。而那段爆发式的绝望，就发生在他拥有白蝶之前。

中殿里总是有各般信众，畏于病痛也好，真心祈求瘟疫结束也好，他都看得清楚。他并不喜欢那些酒鬼在这里胡闹，甚至有些厌恶，因为这里是属于伊莱的地方，哪怕那家伙已经不再庇护这里。

只有在这种时候虔诚才会再度脱离杂质纯化出来，冷眼看着那些因恐惧而来的家伙，奈布经过他们走向圣坛，他只给予真正心无杂念的人免罪。

比如，最前排长椅上久坐的老妇，他们几日前就已经打过照面。

阳光裹挟着彩窗的斑斓笼在老妇周身，有几分像位圣人。可他很清楚，笼着老妇的不仅仅是阳光和色彩，还有死亡。

啪。

一只酒瓶在老妇脚边摔了粉碎，迸溅起尖锐的玻璃渣。

“喂，你！世上哪有什么神明！？”醉醺醺的青年一巴掌拍上长椅的椅背，打碎了教堂里唯一的安宁所在。“竟然还有你这样的傻子在这祈愿？这里已经是恶魔的地盘了！我们……嗝，信仰恶魔！恶魔会阻止作恶吗？”

“神明尚在。”

“哈？神明？要是存在神明，为什么没有人来妨碍我们？”青年嘲讽地笑道，挥将着手里的半截酒瓶。“让你的神明来阻止我啊！”

不只是习惯了还是淡然，老妇并没有回应青年的嚣张的无礼，甚至没有抬头看一眼。

“你是在瞧不起我们？那不如看看，有没有神明来救你。”青年恼羞成怒，手里的酒瓶眼见着就要落下。

疾风骤起，恶魔现形。

修长的身影逆光立于圣坛之上，骇住了前一刻还在吵闹骚乱的醉鬼们。红衣人，人们口口相传的恶魔，正在冷冷看向他们。不知是谁忽然一声惊叫，又是谁被冷汗浸醒了酒气，连滚带爬地往外跑。满地的玻璃碎片在厉风中飞卷，疯狂扑向教堂里的人，却独独留出老妇周身的安宁。

“怎么？不是要成为恶魔的信徒吗？为什么要跑？” 奈布说的有十分讥讽，却暗暗冷笑，对神明不忠诚的信徒，对恶魔也不忠诚。逃走的人自然顾不得听，头也不回地消失在门外。

“大人。”老妇站起微微躬身，以示刚才相救的谢意。

“你回去吧，这里已经不是神明所在。”恶魔并不指掌死亡，就算是可以延迟，却也不能避免。奈布看着老妇周身的阴云，命数本已决定她会死在刚才的酒瓶之下，如果不是他插手其中。

“不，大人错了，神明尚在。”

“如果我说你命不久矣呢？消耗为数不多的时间也要等根本等不到的神迹？”

“是的。”

“我也可以与你宽恕和神赐，人类。”奈布步下圣坛走近，指尖挑起老妇的下巴。“我可以实现你一个愿望，比如……重返年轻，或是别的什么，这是你对他的忠诚值得的。”

“我并非为自己祈愿，大人。”老妇摇头，眼神里没有丝毫的犹豫。“我只祈求神明，结束这一切。”

“可他们该得的惩罚还不够！不知错，不悔恨，他们不配得到宽恕。”

“所以我会一直求下去。”

“你等不到那一天。”老妇依旧不肯离去，哪怕面前摆着无比难得的‍‎‌‌‎诱‎‍‌‌‍惑‎‍。奈布终于放弃了劝说，淡淡道。“算了，跟我来，既然这是你希望的，我便给你机会。”

让你知道即便祈求神明也是无用。

还是那扇无形的门，也还是那道旋转的石梯。奈布走得很慢，听着身后的呼吸。他之所以愿意把人放进来，不过是因为人类的虔诚是神明赖以存在的“食粮”，而这老妇，就算从这里出去，他也不觉得她会多嘴说什么，更何况她活不过今晚。

“你好像不怎么惊讶。”

“一把岁数了，已经不是大惊小怪的年纪了。”

“是吗。你就不怕我害你？”

“年老体衰，不值得大人大动干戈。”

“你倒是很有自知之明。”

石梯到了底，偌大的金色鸟笼便出现在视野里。神明就在那里，无声无息，对石梯上的动静无知无觉，睡着一般安宁。奈布没说话，让出了老妇走向鸟笼的空间。肩上的藤曼摇摇晃晃，一群白蝶飞舞而起，落在神明的白衣之上。伊莱的力量依旧孱弱，所以他才能轻易地让他陷入沉睡。

除了他自己，没有人可以和神明对话，他不允许。

可老妇并没有更进一步，只是站在那里，拂衣跪地。

良久的沉寂，神明周身的白蝶却眼见着增多了，莹莹微光萦绕于鸟笼之中。

“感谢您守护神明，大人。”末了，老妇整理过衣裙起身，颔首道。

奈布看了她一眼，一声冷哼别开目光。将死之人，总是能看到常人看不见的东西，这人类发现了什么想必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他不认同“守护”这样的字眼，他要的，除了毁灭，就是永远的占有。

“我送你出去。”

重回中殿，奈布挥手点亮了石柱上的烛火，照亮通向前殿的路。等老妇走出几步，再回头，已经没了恶魔的影子。

“请宽恕自己……神明大人。”

回应她的，只是午夜悠长的钟声。

“那句话是对你说的。”

“仅此一夜，伊莱，下不为例。”收回目光，奈布坐在圣坛边，他知道那个家伙出来了。离开地下空间的时候，他解除了伊莱的沉眠，也解开了囚笼的封印。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

“嗯。”

两个神明不会同时存在，就算是人类的传说里亦是如此，可老妇依旧将奈布称呼为“神明大人”，而不是最初的“大人。”伊莱坐在十字架半边臂膀之上，看着消失在门口的佝偻背影垂眸笑笑。

神明曰善，恶魔就一定意味着恶吗？不尽然。

衣袍飞扬间，神明飘然而下，坐在恶魔身边。白蝶自白衣间纷扬飞舞，落上恶魔肩上的藤蔓，本已染黑的藤蔓瞬间褪去污浊，恢复成银白的光泽。

“你不能一直把它留在我这里。”

“我不在乎。”

月光穿过背后的窗子，在他们身上投下银辉，伊莱招招手，便有白色的役鸟落上手指。役鸟摇头晃脑，啄啄他的手指。“你是该宽恕自己的，奈布。”

“我不在乎。”

“那如果我说我在乎呢？”

“现在的你无法反抗我，你只需要听我的，伊莱。”奈布皱了眉，忽然按住伊莱的后脑，一点点收紧力气拉近他们的距离。“谁也不能带走你，宿命也不行。”

“你还是老样子……”

“哼。”

“别急着反驳，怎么说我也早你百年萌生神智。”伊莱伸手覆上脖颈上冰凉的手，神情中露出似有似无的苦涩。“那时候你就很偏执，所以我才担心……”

湛色的瞳仁缩了缩，唇上猝不及防的吻满是强硬的侵略性，似要将他吞吃入腹一般。

“奈布，别……”

衰弱的伊莱自然抵不过奈布的力量，来不及开口便再度陷入沉眠，落在后者怀里。

恶魔后悔了，把神明放出来这件事。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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