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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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人一狗到了,李史钟坐在那儿,看也不回头看一眼。
姜葵把小狗的便携包放下,走过去招呼:“李叔,我回来了。”
李史钟“哐当”一声把手里的大勺扔到桶里,待姜葵走到眼前,他还在不满,骂咧道:“狗崽子,回来干什么,谁叫你来了!”
姜葵被骂反而笑了,放下蛋糕,“生日就不要发这么大火啦。”
什么生日,李史钟要被气死,但凡前些天姜葵的教导员过来问生日是不是周四时他反应慢一步,没给糊弄过去,今天哪儿还有这个虚假生日。然而看姜葵的样子,好像全在预料之内,确信他一定会帮自己。以姜葵的倔性子,即使他没帮,怕是也会找别的办法达成目的。
李史钟不清楚姜葵具体要做什么,似乎又有那么点儿猜到,毕竟从偷偷塞那部手机开始,他就算是给姜葵今日的所作所为铺路了。
所以不能全怪姜葵,原就是他心软用手机留下莫须有的希望。
在会所的几十年,李史钟比谁都清楚,这里边凡是有鼻子有眼能呼吸的,没谁能真正离开,到头来身子和心总要留下一个。企图逃离,下场不是狗场就是外面那片深海。走出会所的性奴同样过不好,逃不掉,那时他得知姜葵病倒,想他以后心里有个支撑能活下去才大胆塞了手机。手机在晏家或许用处不大,但足以成为时隐时现的星,多少带去一丝可追逐的光亮。
眼下傻孩子犯蠢,李史钟怒愤、担忧,也实在自责不已。
李史钟咬牙切齿:“我说过的话你一句都没往心里去。”扭过头从兜里抽出一包烟,不再跟姜葵说话。
“李叔,谢谢。”姜葵收起笑,搬来把椅子坐到李史钟旁边,低声说。
在一切所有不可言说的举动之中,他需要担心的地方很多:担心晏思道不同意外出,担心被陈管家发现偷藏的手机,担心在辛家婚礼之前就被送去医院,担心那封请柬被锁到抽屉里……唯独不需要担心与李史钟有关的事情。
他认为晏思道只会在意周四要与辛裕见面,是不是李叔的生日根本不会多上心。就算多疑去查也没关系,李叔会说是的,或者想方设法帮忙瞒过去。
除了李锡,他最感谢李史钟,最信任的只有李史钟。
“对不起。”
姜葵瞄了一眼角落的摄像头,“是不该突然回来,但我必须来。”
“您知道,晏先生待我很好,我住在那儿,总往会所跑不是个事儿。您是我最亲的人,我想好好陪您过回生日,以后就怕没多少机会。别气,气大伤身。”
晏思道对姜葵真的好吗?如果好,自姜葵走后的两回再见面,姜葵为何一次比一次瘦弱,今日又为何今日揣着危险目的站在这里。
会所的奴花言巧语学的不少,一套一套话术全是打小练起,可姜葵说的话,李史钟辨得出不全是虚幌子,掺杂了不少真心实意。
他吐了口烟,心一抖连带着手也抖,烟灰火星颤着掉下,没碰到地便瞬间自行熄灭了。
他们沉默不语,外面的风穿过门窗缝,发出诡异凄凉的呜呜。
这几分钟,姜葵感到心安。
时间要是永远停留在这一刻多好,他想起以前结束接客,洗完澡过来喂狗的短暂轻松时光。到晏思道家里,他有过那么几次以为学习英文、带小狗散步也能获取类似的轻松,现在仔细回想,其实未曾有一刻是真正舒心的。
晏思道也未曾给过他姜葵一刻真心。
多可笑,在会所的痛苦在比较之下反倒成了美好回忆。
生日得过,姜葵把蛋糕盒拆开,里面是款普通的白色水果奶油蛋糕。Lam来问需要准备什么类型时,他选择了最简单的奶油蛋糕。复杂太容易混淆思绪与甜意。
“李叔要许个愿吗?”
李史钟抽着烟没回答,姜葵便自顾切了块带有“快乐”二字的蛋糕,放在一次性纸盘上递给他,“祝您多快乐。”
姜葵眼神真诚,李史钟想想,还是没拂心意接了过来,可咬了一口就把蛋糕放回桌上,继续抽剩下的一小截烟,嫌弃道:“甜不拉几的东西。”
看他愿意说骂,姜葵松了口气,“平时苦吃得够多了,生日甜腻点儿没关系。”
这回不用吩咐,姜葵拿起大勺搅拌起铁桶里的东西,主动给那群狗分食添食,喂完利落地收拾好桶和狗粮,他跟李史钟说:“您慢慢吃,我去趟厕所。”
狗场的卫生间年久失修,破旧得很,窗户上的玻璃去年还因台风碎了大半块,海风常年借着穿透进来,更冷。
“等等,”李史钟把姜葵叫住,“你也吃块蛋糕,吃了再去。”
他叼着烟,顺沿缺口从旁边切了块新的,恰好带有“生日”字样。
拿在手里,姜葵一时间想哭又想笑。性奴来历不明,大多没有生日,他就从未过过生日,没想到第一回吃生日蛋糕竟然是在这样一个不合时宜的日子。
奶油果然很甜,含到嘴里不一会儿就消逝无影,甜味儿却仍在取悦舌尖,补上持久的错觉。姜葵倏然发现自己是吃过的,从晏思道那里。
他怯懦、他奢求爱情、他天生贱命,明知道奶油会把他的五脏六腑都糊住,粘黏得无法运行,仍然愚蠢吞下了。配着做爱时晏思道泼洒到身上的红酒,堵在身体内严重消化不良。
美丽皮囊下垂死的器官此刻也跟随外面的风大肆宣泄、尖叫,姜葵心脏骤疼,缓了缓才有力气吐露一句:“是太甜了,不好。”
这个冬天太长,他需要更长时间去消化。
屋内比刚才更加安静。
李史钟把烟头丢到地上碾灭,站起来又点了一只,去厕所的人迟迟没有回来。
李史钟心神不定,抽了几口烟都觉得索然无味,干脆大口把刚才吃剩下的蛋糕吃完,塞得满口都是,差点儿噎着。
周围吃饱了的狗不断吠叫。许多老板骂人惯爱用狗形容,却不知很多时候是人不如狗。
他骂了句粗话,转而低声念叨:“操,叫吧,能叫的时候都他妈大声叫吧。”
阿卓大概是被这狗叫声叫醒,敲敲门在外面大声问了一声:“姜先生您好了吗,郑总吩咐咱们最好早点儿回去。”
姜葵不在,不能不答,李史钟厉声回应:“急什么,只管等,好了自然会叫你们。”
那阿卓被呵得不敢怎样,但是只听见李史钟的声音,莫名放心不下。过了一分钟,他冒着被骂的可能性说句“打扰了”,用力推开大门。
李史钟听见动静,站起来就冲过去要挡屋内的门。可他右腿不利索,晚了一步,被阿卓和助手先闯了进来。
见屋内只有他一个人,阿卓急了,高声质问:“人呢?!”
“你什么意思。”李史钟站在他们面前从容吐了口烟,思考的则是转身去打开一个狗笼的锁来不来得及,能拖这俩人多久,或者有几成把握把这俩人一块儿咬死。他不是个有善心的主儿,腿废之前不是,那之后更不是。人性中仅剩的一丁点儿好全是姜葵保住的,姜葵走了,那些个没用的东西也不必再留。
李史钟眯了眯眼睛,身子悄悄往后挪,打算先把狗笼边上的铁铲拿手里。
“我问姜葵他去……”
阿卓话没讲完,里边拐角传来“嘎吱”一声,卫生间的破门打开了。
姜葵边整理衣服走出来,一脸茫然地看着他们,问:“怎么了,我去趟卫生间,怎么大哥你们都进来了?”
见人还在,阿卓有些尴尬,客客气气说没有,来提醒等下还要早些回去。
姜葵皱起眉,很是委屈,“蛋糕没吃完,你们再等等。晏先生说过我可以吃完蛋糕,跟李叔聊开心了再走。”
他走近,要搀面色凝重的李史钟,握到一手心的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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