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步之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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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踏入七星酒店的大堂起,姜葵随时都有被发现并带走的风险,种种举动无异于自投罗网。
会所的奴没有谁能真正逃脱,姜葵心知肚明。没有身份卡、足够的钱,不是属于这个城市的合法居民,待会所的人反应过来,利用大数据与监控技术稍加追查,真要逃又能谈得到哪里。
他还是毅然决然地逃了。
目的很简单,其一就是亲眼见一见辛裕。
说来可笑,作为替身,到头来姜葵都不清楚那个人的模样。
晏思道养他,给他小狗、老师、许多相对过界的纵容,但从未带他见过辛裕。连仅有的几次,郑伣当着他的面儿提到那人,晏思道都不太高兴。
姜葵对辛裕的印象来自他们口中的对比与只言片语——大约是一位纯净的圣人,与自己恰恰相反,天生能得到所有人的爱,包括晏思道。
在看见李锡那张多年前的合照后,辛裕在他的脑海里才稍微具象化。
笼罩在虚无的温暖里,姜葵被假象豢养得太久,以为有机会借此成人,安稳地活下去,说不准有幸能获得丝丝缕缕不该奢求的爱。然而真相是他与数万被宰食用的动物一样,时机成熟,依然要无条件献出自己以满足食客的需求。
晏思道的性需求,晏思道心爱之人的身体需求。
看来圣人也不例外,会病,会死,会需要吞食无辜的生命。
姜葵卑鄙地腹诽,辛裕算什么干净,还不是打算用性奴的肾来活命。
很快他又失落,认为自己没资格这样对比。辛裕只要换一颗肾脏就能继续光鲜地活,而他非得置换掉整副躯体,整颗心,才能彻底摆脱掉这身脏烂到骨子里的奴性。
请柬上的时间地点姜葵早已烂熟于心,他在大堂的世界时间表上看过,若是准时,订婚宴应该刚开席不久。
为避免太快被会所追查到,或是被晏思道的人撞见,他决定等待一刻钟左右再上楼,既可防止宴席推迟,留出弹性时间,那时众人的关注点又不在门口,被发现的概率也小些。
一刻钟不长,他选了个大堂等候区位于柱子之后、恰好能背对摄像头的单人沙发坐下。酒店进出的人多,胡乱走动反倒容易引起怀疑,增加风险。
不过短暂的休息没能让姜葵继续镇定,左手手臂的伤口仍在不断发痛,从刚才在车上便是如此。这会儿窝在沙发里,身体绷紧,痛意更显了。
他尽量保持整条胳臂一动不动,另一只手拿出手机翻看偷拍的照片,逼迫自己转移注意力。
照片里的红色请柬像抹刺眼的血,盯着盯着,他就眼睛发酸,开始走神。
他想到有一次生病,躺在病床上同样是这般病痛无力,晏思道来了,温柔地叫他要乖,要听话,又轻轻吻遍他的脸颊,亲昵地答应“叔叔会喜欢你”。
晏思道给予的美好幻想不止一次两次,每一次都足以索去姜葵大半条命。
姜葵的视线缓慢挪向疼到产生严重麻木感的手,心中涌起无数难以平息的哀求和痛苦。天知道他当初有多渴望晏思道演到底,在梦里将他牢牢牵住,那么他也愿意信到底。
叔叔,那个时候你分得清我和辛裕吗。
辛裕会向你示弱吗?辛裕会在病床上跟你要爱吗?辛裕也会哭着求你救他的命吗?
是不是他求你了,他也想活,所以你要用我一命换一命啊。
姜葵陡然惊醒,察觉自己差点儿闭上眼睛,带着浑身痛感昏睡过去。
不能再陷入梦境!食客惯会唬人,答应的话作不得数,说着不会让他死,心没了,身体也空了,他又怎么活。
晏思道从来不是他姜葵的叔叔。
性奴连父母亲人都没有,是他不要脸,硬是管人家辛裕的叔叔唤作叔叔。
意识遭闷得透不过气,姜葵用右手撑着沙发把手好站起来,怕胡乱空想,等下真会睡过去。
一站起来,眩晕促使他整个人踉跄了下。
姜葵刚刚的思绪过于自我,没发现自己的不良情况全被酒店大堂的服务人员看在眼里。
“先生,您没事儿吧?”那位大堂服务人员走近,轻声问,“是有哪里不舒服吗?”
姜葵怕被看出端倪,连忙往后躲,想回答没有。但是这一退,左手手背不小心磕到沙发背,牵动着整条胳臂再次产生钻心般的剧痛,让他几乎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只得摇摇头,二话不说要走。
秉持着负责任的态度,以及看眼前人着实不太对劲儿,服务人员追问:“先生,酒店配有专业的医疗团队和医务室,很抱歉打扰到您,但是您看起来真的不太好,需不需要我帮您……”
“不要!”姜葵停下,咬紧牙关挤出几个字打断,“谢谢。”
他怕引起麻烦,顿了顿,尽量轻松道:“姐姐,我…其实肚子不舒服,能不能麻烦帮我倒杯热水?我先去趟洗手间,回来喝。”
姜葵的脸蛋和脆弱太有欺骗性,对方表示理解,转身去往前台旁边的吧台处。
她一离开,姜葵苍白的笑容再次湮灭,搂紧大衣,朝电梯方向大步走去。
事情愈发顺利,五层很快到了。姜葵一个人乘着直达,中途电梯连停都没停,好像今日万事万物都在为他让路。
门打开,他却有些挪不动步伐。
五层的会场不多,酒店将订婚宴所在的莲花厅用烫金指路立牌安在电梯口正对面。旁边立有一对儿新人的迎宾立牌,含有他们满是恩爱笑容的照片和中英文姓名,空白处环挂着润过水珠的鲜花,简约地配了句“WELCOME TO OUR ENGAGEMENT PARTY”,迎面扑来迎接新生活的幸福。
盯着迎宾牌上的英文和那个“辛”字,不知为何,姜葵积攒的勇气忽而散了大半,宁愿一个词都看不懂。
电梯门就要自动关上,他回过神,快速按了几下开关按键,还是走出来。提起气,垂搭着受伤的手,一步步跟随指示的方向走。
姜葵要见辛裕,以平等的自由人而非性奴或什么替代者的身份。
这场任性的见面无疑是用性命作抵押,但他确信,自己从会所往外跑的每一秒、每一步都未曾有过后悔。
越是靠近,身体的沉重感便加重一些。直到拐弯看见前面敞开着门的莲花厅,听见从那里传出的舒缓乐声、人群说笑声,姜葵已像孤身走了千万步,深感疲倦。
不多远就要靠岸了。
脑中那团模糊的影子即将变得清晰。
姜葵似乎看到会场里晏思道跟别人说笑着走过的身影,旁边人不知是不是辛裕,还未继续走近辨清,突然被身后伸出的大手死死捂住了嘴。
“唔——”
姜葵惊恐,立刻要奋力扭身挣脱,无奈身后的两人力气大得很。他被往后硬拖着带走,眼瞧一个戴有佛珠的中年男子出现在莲花厅门口,挡死了他看向晏思道的视野,同时低声吩咐他们:“先把他关到服装间。”
*其实很多时候我也想问小葵为什么——
为什么要爱,要逃,要回来……
但是对他而言,能回答的没那么多“我为什么”,只有“我还能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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