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境

-----正文-----

电话挂断后，满血复活的叶修带着轻快的脚步杀回会议室，喻文州却拿着手机在实验室外面站了很久。G市难见星空的天突然间好了不少，喻文州抬头看着头上微弱的星星点点，想着远在千里之外的人。

从小到大，自己都算是传说中的“别人家孩子”，即使家庭不和，父母不睦，但自己总能为他们省心，一路从重点中学读到重点大学，读研，读博，交流，留校，每一步走得都稳稳当当。如果说意外，四年前那一眼便是人生最大的意外，从此，原本按部就班的生活过出了涟漪，原本自我知足的日子也过得在患得患失中无比奋进。

曾经，那个身影是自己追寻的目标，在实验室和文献中翻来覆去地挣扎只为了有朝一日能望其项背。而如今，多年来的痴心妄想居然一朝成真，在初时那一天天的纠缠狂欢中，自己感受到的却是越来越沉重的无力。

远远看着的时候，只觉得那个人真好，好到人神共愤，好到天怒人怨。真正与他朝夕相处，耳鬓厮磨的时候才知道，他的智慧，他的学识，他的欲望，他的激情，都像是开到盛景的罂粟，让自己沉溺其中，不可自拔。于是，每天晚上自己陪着他读文献，看报告，跑程序，尽量让自己跟上他的脚步，尽量去追逐，去追赶，肖想着有朝一日自己也能与他并肩而立。

而现在，他远在国家的中心层层博弈，自己却被困在千里之外的实验室中，多少天了都解决不了一个临床实验中的问题。

想到此处，喻文州转身回到实验室中，最新的结果已经拿在了黄少天手上了。

“少天，怎么样？”喻文州一边穿防护服一边问。

黄少天难得地没说什么，盯着电脑看了很久后，回道，“组长，比之前好了一些，但是我估计最后结果还是会比较尴尬……”

喻文州听了，闭了闭眼静说道，“下班下班，大家都休息吧。这个点了被试也累了，过两天整合数据后再说。小卢，你们几个这两天先好好忙期末吧，下学期就要申请国奖和项目了，实验的事情先到这里。景熙明天再和康复那边联系一下，约一下下周的流程，少天、郑轩联系一下李远他们，让大家明天休息一下，后天再集中讨论。”

想了想没什么要交代的了，便挥手表示可以下班了。

大家都收拾东西走后，偌大的实验室顿时变得空空荡荡。喻文州坐在fMRI的旁边，看着白色的庞大机器在黑夜中静谧地呆着，泛着冷冷的金属色的光。

十年的科研生涯中，不是没有遇到过困难，也不是没有走过歧路，但这一次的自己一反常态的急躁让组员们都有点察觉。喻文州闭上眼睛，尽量让跳得乱七八糟的心安定下来，一点点地回想整个研究逻辑。

从预设，到行为预实验，到基础认知实验，一切顺利，唯独到了注意障碍的应用部分，便推不动了……这批被试是自己亲自参与的筛选，每一个的条件都得到了尽可能的控制，按理说不应该存在意外，但为什么在反复三次以后依然得不到可解释的结果……

“砰砰砰！”实验室的门被突然敲响，喻文州从座椅上站起来走出去，是保安来催人关门了。喻文州笑着对保安道歉，然后迅速收拾好东西关灯锁门，朝着教师公寓走去。

接下来的几天，整个蓝雨实验室过得很是愁云惨淡。国字头项目做到最后的临床部分做不出效果，简直就是重重地一巴掌打在门口“重点实验室”五个字的不锈钢牌子上。喻文州不得已抱着一堆材料去请魏老大出山营救，但魏琛和一群人对着一张张片子，一排排数据看过去，也很是摸不着头脑，这种结果到底是怎么回事。

看着难得的一脸焦急的爱徒，魏琛一颗作弄人的心蠢蠢欲动，终于在某个两人独处的时候挑开了说道，“文州啊，你自己一个人在这里发愁个什么劲儿？把这些材料复一份发到叶修那儿去，让他帮你动动脑子，说不定就能找着解决思路。”

喻文州听了，手里的动作顿了顿，低垂的眼睛仿佛一下放空了，几秒钟后回神笑道，“他这两天项目上也很忙，我怎么好打扰他……我们还是自己想办法吧，总会解决的。”

魏琛看着喻文州若无其事的样子，自嘲地一笑，“你啊，心重！就你们俩这关系，再加上他那种性子，拿你不当心肝儿疼啊？他那边忙什么，百年大计还是救国救民？你这文章后半年要赶紧投，这可是火烧眉毛的大事！这都六月份了，你这结果再出不来，明年是等着请罪呢还是延期啊？以后国字头的项目还要不要了？”

喻文州听着不着调的恩师在旁边絮絮叨叨，活像黄少天附体，不由得笑了。魏琛一看更来气，张口说道，“文州，现在可不是使性子的时候。以前你的实验方案还让人家来指点，连写的申报书都给叶修改过，现在这关系定得铁一样了，你别扭什么？是不是这两天闹别扭了？吵架了？总不能是那混蛋在B市勾搭了其他人吧……”

听魏琛说得越来越不着调，喻文州连忙开口，“不是不是，我们俩好好的，老师您能不能盼着我们点好。真是因为他那边忙，每天电话都讲不了几分钟。他那边刚起步，又要赶着飞美国，什么都要从头弄，这种节骨眼上，哪好意思去麻烦他……”

魏琛听了这一套说辞，直接挥手打断，道了个“回见”就扬长而去。喻文州看着被关上的门，自嘲地笑了笑，是啊，自己就是别扭了，就是不想打电话和那个人诉苦，就是不想向他求助，就是想看看如果没有他，只靠自己，是否能迈过这一道坎儿。

仰望与追逐，在经年的爱慕中已经成了心口深深的执念，如今相伴成真，却总不能容忍自己溺死在那个人的一片情海中。喻文州从未有如此刻这般怨恨自己的经验不足，技术不精。就算科班出身，就算稳扎稳打，就算聪敏好学，也终于会在遇到难题的时候举步维艰。

喻文州坐在电脑前长叹一口气，喃喃道，“叶修啊，你真是我的一道劫……”

当晚的电话一如既往的晚。叶修向爱人简短地阐述了今日份的相思愁苦，并报备了不日将飞往万恶的资本主义的行程。喻文州依然没有对实验上遇到的问题表露一字一句，只是回应着对方的相思，叮嘱着好好休息，然后问需不需要帮他寄一部分行李。

叶修听着喻文州浅笑的声音，想象着对方垂下眼眸时的万般风情，每天被各路人马折磨的一颗心都活了起来。

“文州啊，你别给我寄什么了，我这次去美国很快的，只是和那边的实验室签个合作协议就好，条条款款的都谈差不多了，顶多再贡献一场讲座，很快就回来了，你放心。”

喻文州听着笑着应了，“好啊，等你回来给你煲汤喝。”

叶修一听，好不容易压抑下去的心思再次活泛起来，“文州，你打算煲什么汤？”

喻文州笑着调侃，“还能有什么汤，难不成是十全大补汤啊。”

叶修嘿嘿一笑，音色顿时暧昧起来，“是啊，我这次回去可是要大补的，最好把什么龙骨虫草牛鞭鹿茸都加上，我要连干三大碗！”

喻文州听着乐不可支，“你这么喝也不怕热气上火啊。”

话音刚落，对面低哑的声音传来，“那不就需要喻老师帮忙泄泄火吗……”

喻文州听着登时脸色通红，抓着手机的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还不等自己反应过来，对面的人再次开口，“文州，我想你想得厉害，你看我最近这么劳心劳力努力工作，今晚能不能给点儿福利……”

心头的火被怵然点着，烧地满身都仿佛在热浪中翻腾。喻文州下意识地咬着嘴唇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但又实在不忍心拒绝，更不想挂断。一具与爱人抵死纠缠过的身躯更是完全受不得撩拨，听着对面低低的呼吸声都仿佛喷在劲边。

良久后，喻文州出声问，“你想要什么样的福利……”

终于等到回复的叶修低声笑着回道，“亲爱的，洗澡没？我已经洗好在床上躺着了，我们开视频好吗……”

下定决心的喻文州拿着手机躺在床上，按下了视频邀请键，不多时便被接通。一个多礼拜没见的人出现在屏幕上，喻文州认真地看着，直想探手去摸。平常都是潇洒不羁的人看着好像瘦了一点，眼下两抹浓郁的青色很是显眼。

看着喻文州心疼的眼神，叶修心里偷笑，一点点的小心思苦肉计用得恰到好处，总能得到一些平时难以获得的福利。

看着憔悴的爱人，喻文州心里的一点别扭顿时烟消云散，恨不得立刻把人抱在怀中，奉上自己的一切去安抚他，于是轻声开口，“叶修，你想要什么？”

叶修听了，微微一笑，懒懒地靠在床头，一只手一颗颗地解开自己睡衣的扣子，声音压低缓缓说道，“文州，把扣子解开，拉下来一点，好不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