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望着高不可触的苍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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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隔半年,太学再度闹将起来。
学生们义愤填膺,各地谴责荣王的文章层出不穷——李靖琪出现的太是时候了,自他上位,就一直在清贪减税,两相对比,心有不轨、手段恶毒的荣王更落下风。
宋德庸、唐安信、唐奉澄连上三封奏折,供奉在李靖琪棺前,而后任由别人传阅。折子里句句都在骂李珂玵不礼不法。
宋承平尝到了甜头,又书文章一篇,耿直恳切地问东丰水祸的种种疑点——堤坝为何会塌?夜里火药鸣金之声何来?知府狗仗人势贪污之财何其多,又到了哪里?
人心惶惶。
太后垂帘听政,本就是世人眼中的牝鸡司晨,她只能更听取民意,为自己博几分好名声——于是对李珂玵愈发苛责,甚至剥了他出府的权力。
唐安信和宋承平大吵一架,起因也是这篇文章。
宋承平本意是文章广为流传之后,借百姓的言刀胁迫三法司查案,早日将真相大白,也算彻底让李珂玵与皇位无缘。可是他忽略了一个致命的问题,水祸若是人为,淹死百姓何辜?父母官何德?庙堂官员何能?高高在上的李家子何姿?
民怨四起,百姓惶惶不可终日。
李珂玵就在这样的言论里出了府。
他提着在塞外用惯了的重剑,连伤数人,却一眼没看来往的百姓,一直来到太学。
今年是春闱,各地的学子们早早就进京,不少人会到太学附近参观一二,沾一沾文气和喜气。
宋承平在一片哗然中站出,躬身行礼:“小生正是宋邵安,不知殿下寻我何事?”
“《祭天下貂蝉稿》,你写的?”李珂玵眯着眼,语气不善:“荣王为一己之私贪墨民脂民膏何其多?”
“不敢不敢。”宋承平接连几日都睡得晚,眼下一片乌黑:“小生只是在询问。”
“本王不管你在问谁,但是可以告诉你,我从未有过私欲。”
李珂玵身量高大,面色黝黑,常年旧居塞外让他骨子里都透着蛮人匪气,寻常百姓莫敢直视,据说报一报他的名号可止小儿夜啼。
李珂玵把重剑从高处劈下,大理寺地砖火花四溅,众人静默如鸡。
“文死谏,武死战。”李珂玵环视四周,目光最后钉在宋承平身上:“这是你们文人说的。”
“那我问你,问你们——”
“元贞三年到元贞六年的军饷为何迟迟不到?”李珂玵甚至能回想起战士们骨削肌瘦的模样:“元贞七年,我与将士死搏瓦拉的时候,粮草为何是霉变的?”
“我长子死于内外交击的时候,他李珂瑢在干什么!”
“我们死战的时候,你们在干什么?”
这是学子们都不知道的事情,一时之间,诸生百口莫辩。
“我的将士们茹毛饮血的时候,你们在我们的庇佑下食肉饮酒;我的将士们战死沙场的时候,你们在我们的后方醉生梦死。”
“国之衰微,是何人的错?”
“天不生我李珂玵,你们这些碌碌庸庸之人,都得死于城破!”
宋承平被他激昂的语调逼退半步,玉色的长衫染了不知何处的灰渍,正要开口——
却见电光火石之间,李珂玵单手提起重剑,横在自己脖颈之前:“我是勾结东丰知府,可是所得所掠,绝无一分用于已身!我愧为人父,对不起膝下三子!你们文人的刀杀我!”
李珂玵怒火盈胸:“我年事已高,上马力竭,却没有颐养天年的福分。今日,我就以血荐这昭昭日月!”
说时迟那时快,李珂玵横立的剑一动,衣领就沾了血。
满场死寂,有机灵的赶快跑去找大夫,宋承平仪态也不顾,迅速跑上前。
李珂玵到死都在质问天下文人,这一剑保全了荣王府上下几十口人的性命,却挽回不了已经倾去的高楼。
可李姓叔侄的死成了最烈的火药,炸起满地流火。
塞外横尸遍野的时候,他们都是罪人,可是午夜梦回,遭受的竟都是无妄之灾。
宋承平忽地想起和唐安信的争执,心思几转,露出一个模糊的苦笑:“……是我之过。”
“……不是的。”
李珂玵还能说话,只是血流的太快,让他思虑不及。
他望着高不可触的苍天。
是为什么呢?大雍明明没有到穷途末路的时候,可是一桩桩一件件都像是在黄泉路上行走。百姓明明还在坐走食饮,耕樵渔读也在自顾自地忙碌,可是浮于表面的矛盾让人心惊。
李珂玵行差一步,他致死都不明白缘由,可是宋承平跪在他尸首前为自己所为后悔的时候,他也在思考原因。
怀帝年间,为何粮草腐霉?八大库储粮,又去了何地?
宋承平后背还带伤,被汗一浸,更疼的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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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静下来,马上就是春种,所有人都在思量皇储的人选。
李珂玵弑君,他这一脉就彻底没了希望,但是怀帝只有李靖琪一个儿子。内阁的人争斗不休,最后把目光定在了孟文柏的身上。
孟文柏的母亲是怀帝的亲姐,鼎鼎有名的大长公主,后来榜下捉婿,驸马正是那一年的探花。
最妙的是——孟文柏如今年方八岁,只要朝臣下心血,万事都还来得及。
唐安信和唐奉澄几番商议,也没弄明白方元州是怎么挣得傅家人的首肯,但是如果孟文柏改名易性,他们的所作所为也就有了意义。
眼下还有一幢大事:春试。
李靖琪去的突然,命题的人还没定,但是春闱三年一次,耽误不得。太后垂着帘子听众官争论半天,最后在犹豫不决敲定了命题人。
依旧是礼部负责,但是命题的多了赵津和唐安信。
唐安信前几日正式升迁,成了本朝最年轻的正二品尚书。此外,唐安信的名声太好了,他年轻时就屡有奇作,字句里都是忧民忠君,当代的大儒里很多都赞扬过他,连官员们都对他侧目。
李靖琪很看重唐安信,这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的事。
他似乎成了清正和爱民的一种象征,在他自己都不了解的时机做了稷和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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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清正廉洁-名声甚好-安信
宋-啥也不是-但是好惨-承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