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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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为高山，一为深渊，如何会是同一处。

苍越孤鸣今晚受到得刺激太多，此时茫茫然点了点头，只捉着俏如来的手指不放。

伏羲深渊三百年开启一次，地气逸散，千万年来周而复始，等伏羲深渊关闭一切又会回到正常。而俏如来魂魄被束缚百年，也是因着地气动荡，才得以自由。

但是三百年前那场浩劫，伏羲深渊封印被破，如今又到了开启之时，地气已然不稳，必须找到墨狂，以其中承载渡世大愿将其再次封印。

“找回墨狂，封印伏羲深渊……”苍越孤鸣呐呐重复着，又去问俏如来。“那你呢？你会怎么样？”

“不知道，顺应天命罢。”

“天命……哈。”苍越孤鸣低笑了一声，紧紧握着俏如来的手指。“你的眼中，便只有天命吗，可什么是天命？”

“……承天，受命。”

“你说墨家钜子的天命便是庇护众生，是维系和平，那我的天命呢，就是一次一次的失去你吗？”

“……苍狼。”

“抱歉，我失态了。”

像是突然想起默苍离还在，苍越孤鸣收回手，用力地在脸上揉了两把，恢复了正常的神色。他的声音有些哑，双眼在昏暗的灯光下泛着红，让人想起野兽被逼至绝处的眼神。

“先生，关于墨狂的另一半断剑，您有线索吗？”

默苍离轻轻点头。

“师尊怎会知晓这些事，历史并无一字记载，明明您已经……为什么会有过往记忆。”

“这些事并不重要，现在首要是寻回断剑，俏如来，你仍要跟他去吗？”

“徒儿不想…再留下遗憾。”

“随你吧，我会在这里等你。”

两人拜别默苍离之后，俏如来心情愈发低落，有些事他也曾想过坦白，但看到苍越孤鸣的眼神，他就能败下阵来。

默苍离留给他一封长长的信，苍越孤鸣本已回避，但俏如来叫住了他。

“一起看吧。”他像是做下了什么决定，像是怕自己后悔一般，避开了苍越孤鸣的视线。“你应该想知道这些，师尊留下的线索，也在内中。”

俏如来本以为苍越孤鸣会看完后再转述，却没想到苍越孤鸣将他抱起放在腿上，双手自身后环了过来。他为这样的姿势为难了片刻，便被信中的字句吸引了注意。

他们沉默的将信看完，俏如来没有说话，苍越孤鸣听到了他的哽咽声，从背后收紧了怀抱，下颌蹭在他柔软的发顶。

人偶特有的香味丝丝缕缕地飘入，此时他却全无旖旎的心思，他环住俏如来小小的手，将人偶再抱紧些。俏如来不说话，也不出声，只是不时用力地吸一口气，苍越孤鸣闭上眼，能想到他此时应当泪流满面，却努力压抑情绪的模样。

“哭吧。”他轻轻地拍着人偶的肩背。“哭出来吧。”

默苍离的措辞刻板而严肃，其中描述的惨烈真实冰冷，没有一丝一毫感情的记录，反倒让人生出一种无力回天的疲惫。

信中说了很多事，虽然解答了两人的疑惑，对苍越孤鸣也造成了不小的冲击。

默苍离恢复记忆同样是因为这面铜镜，铜镜当初他带在身边日夜不离，墨狂又封存其中，自然与他气息想通，这一世机缘巧合之下，让他得了这面铜镜，过往记忆纷至而来，而这一切，不过是天时将至罢了。

俏如来的一魂被留在了铜镜之中，佛珠经他日夜佩戴，残存些许灵识。

三百年前，俏如来带着墨狂独自进入伏羲深渊，承受了龙脉暴动带来的巨大冲击，将一场天地浩劫平定。

没有人再见过他，断裂的墨狂留在震荡之后的沙土中，失了主人的锋刃黯淡无光。茫茫的尘沙中，墨家钜子不见踪影，众人纷纷寻找之际，却是他的父亲史艳文亲口确认了他的死讯。

钜子传承的止戈流会在特定的情况下转移到与主人最近的血亲身上，俏如来两个弟弟都不在，承接诛魔之利的，正是其父史艳文。

再之后数十年，史艳文以他生前所留遗物，联合道域佛国各方之力，于伏羲深渊开启引魂大阵，将俏如来的残魂聚集，寄于铜镜之中。

而他穷尽余力，也只得了这一缕残魂，俏如来为龙脉气运所伤，逆天改命，不容于世，天道早已开始抹去他的存在。

从此，世上再无俏如来。

没有人记得他，只有亲近之人才会隐隐感觉似乎忘记了什么，关于俏如来的一切，都渐渐地消失，就像天地间的一缕清风，了无痕迹。

史艳文当年竭尽全力为爱子争得一丝转世之机，却在最后不得不接受所有人淡忘俏如来的结局。

史书刀剑，纵然戎马一生，身后不过寥寥几笔。

这世上之事，诸多苦楚，不足为外人道。

而这些也是默苍离自铜镜中残魂之上读取的信息，他当初记忆复归，连同俏如来的记忆一并涌入，在铸心过后，这名他所寄予厚望的弟子，长成了令他欣慰的模样。

他为此感到骄傲，又难免觉得有些悲伤。

“我没事……”俏如来的声音里哭腔很重，苍越孤鸣便让人偶正对着自己，那双眼睛依旧清澈透亮，而无泪的悲恸最是透彻，苍越孤鸣的手指挨在人偶面上，轻轻遮住了他的双眼。

“哭吧。”

断裂的墨狂被送入当时的鲁家废字流，辗转之下，只保留了一半，另一半断剑，却是在锋海锻家。

而锻家世代居于锋海，无故不出，也不许外人入内。

默苍离选中苍越孤鸣的原因，并非全因着俏如来，而是因为孤鸣家祖上与锋海之间的关联。

他要苍越孤鸣去锋海，带孤鸣家的信物去，重铸墨狂。

已经三百年了，穷废字流和锻家之力，仍未能重铸的墨狂，真的能够复原吗。苍越孤鸣不知道此行是否能够顺利，他仰面躺着，梦境不断在眼前闪过。

他依旧未能想起，那一日的光景。满目的飞灰战火，流离失所，耳边尽是风声，仔细听又全是万民哀哭。

耳边风声越来越大，苍越孤鸣不得不睁开眼，窗外黑得可怖，半点光亮也无，半开的窗子被风拍打得砰砰作响，他还未起身，豆大的雨点便噼里啪啦砸了下来。

苍越孤鸣起身关窗，一道雷光骤然劈下，声音之大让他伸出去的手都不由得一颤，天幕如同泼墨，不断劈落的电光亮得刺眼，而天际隐隐翻涌的，尽是黑色的云。

他关了窗，又将窗帘合拢，回身看到俏如来闭着眼，他挨着人偶坐下来，又环着他躺下了。

“会怕吗？”

他抱着人偶，呼吸拂动了细软的白发，蹭在下颌痒痒的。

“不会。”

“可是我会。”苍越孤鸣苦笑着。“我很怕失去你。”

“我又不会被天打雷劈。”

“那时候也是这样，天是黑的，云也是黑的，雷劈下来，树林都着了火，所有人都在逃命，只有你往里面走。”

“那只是个梦……”

“好，是梦，可是我会怕啊，怕打雷，怕你再离开我，我这么胆小，你会笑我吗？”

苍越孤鸣闭着眼，没有看到人偶吃力地抬起手，直到肩膀上传来了极轻的重量。俏如来看着他，努力想要抬起手想要给他一个拥抱，却因为身体实在太小而作罢。

“我不会走。”俏如来轻轻地说。“我不会离开你。”

苍越孤鸣依旧辗转不安，抬起俏如来的手掌同自己相贴。

“一言为定。”

苍越孤鸣将人偶又抱紧了些，他们谁也没有觉得这样的相处有任何不妥，俏如来也任由他每日将自己寄身的人偶抱在怀中。以往在铜镜中时，苍越孤鸣也是这样捧着，换做了人偶，俏如来却总有一种被抱着的感觉。

这让他十分怀念。

他想起苍越孤鸣初时曾说，冤有头债有主，他不是自己要找的人。

俏如来控制着人偶靠在苍越孤鸣胸前，闭上了眼。

你我之间，是缘有份，情有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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