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景琛醒来的时候,迷茫了好一阵,也缓缓眨了好几次眼,才看清眼前的景象。
肌肉的酸痛漫布全身,身体比昨晚还要沉重。
头顶的天花板是他熟悉的样子,他很快就反应过来,他在家里,他和贺淮天的家里。
屋子里有消毒水的味道,冰冰凉凉的,和以前有些不同,他侧头时,才看到自己手上扎着针,在输液。
是因为他风餐露宿了半个月,有些虚弱吧,毕竟还怀着孩子,确实应该调理一下。
他不知道输液瓶里是什么,无非是葡萄糖之类的吧?他也不知道浑身的酸痛不适是不是和输液有关。
撑着身体坐起来时,他感觉下身胀痛得更厉害了,可能早就肌肉拉伤了吧。
输液瓶已经快空了,他就伸手把针头拔了,他不想输营养液或者别的东西,他更愿意去吃饭去锻炼,毕竟还怀着孩子,他不想让孩子接触到任何有风险的东西。
他下床出去,下楼走到院子里,一路都没看到贺淮天。
贺淮天有可能去射击室练枪了,他正准备转身进去,却听到有人吹了声口哨。
“你就是我二哥的心肝宝贝啊?”
他抬起头,太阳有些晃眼,他被闪得眼前一黑,但还是看到二楼阳台上,一个倚着栏杆的身影。
他眯起眼睛,还没适应刺眼的光,楼上的人就敏捷地翻过栏杆,一撒手跳了下来,正好落在他身前的石板地上。
他还没反应过来,那道人影就贴过来,突兀地亲了他一下。
他已经看清对方的脸了,却震惊的在几秒钟内都没有动作。
“亲兄弟的爱好,是挺像的,怪不得他从来不带你回家。”面前的人还和他靠得很近,少年气的脸和贺淮天有几分相似,“好想吃了你啊,嫂子……”
他一瞬间就皱了眉,神情像在军校带学生一样严肃冷淡。
身后一阵脚步声,有人匆忙地走了过来。
“景琛怎么不在屋里待着啊?”推门出来的中年女人一脸的担忧,看到越景琛身旁的人时又吃了一惊,“你怎么跑来了?你哥知道吗?”
她皱着眉过来,握着越景琛手腕,看了那个一手插着口袋,站得懒散目光傲慢的少年一眼,想发作,又不好当着越景琛的面说什么,只能介绍道:“这是我小儿子,贺奕明,贺淮天还在念书的弟弟。”
她没等越景琛说话,就和蔼亲切地揽着越景琛转身进去,“今天太阳大,别在外面晒着了,先进去吧。你有没有不舒服?饿不饿?”
越景琛没提刚才的事,贺奕明也跟着他们一起进去了。
刚坐下,她就抬头对贺奕明说:“你赶紧回家去,这次就算了,我不跟你哥说,再不走我就不管你了,你自己看着办。”
贺奕明托着腮帮子倚在沙发靠背上,“没事儿,他回来我就跑。”
或许是习惯吧,越景琛一向对别人的视线很敏锐,更何况是现在这样,毫不遮掩,直勾勾盯着他的目光呢。
他不知道自己有什么身上有什么,值得对方这样仔细的看,他只能顺着那股存在感极强的视线望过去。
昨晚之前,他甚至不知道贺淮天有个弟弟,更别说见面了,他刚刚才知道对方的名字,现在才估摸出对方的年纪,应该十八九岁,最多读大二吧。
贺淮天说他哥哥弟弟和他长得挺像的,越景琛却不这么觉得,也就三分像吧,乍一看时眉眼让他想起贺淮天,但站在一起才会让人觉得他们是兄弟。
看了两眼后他就收回了视线,婆婆握着他的手,体贴地询问:“累不累?还是躺着吧,我等会儿叫医生过来看看还要不要输液,顺便问问有没有什么忌口的。你想吃什么?我让阿姨先去做点清淡的”
他笑了笑,“如果是输营养液就不用了,我身体还好,应该只是前阵子在外面跑累了,好好吃饭就行。”
贺妈妈认同地点了点头,脸色却有些奇怪,“但医生还是过来一趟好……”
“没事的,虽然瞎跑了半个月,但我身体还好。”他反握着贺妈妈的手,“我之前不是故意瞒着你们的,我想给贺淮天一个惊喜,会一声不响地跑出去,只是因为误会。现在没事了,这个孩子可以好好生下来了。”
他甚至计划起了以后的事,贺妈妈却欲言又止。
那么久的亡命奔逃,让他现在还有些憔悴虚弱,他却一点都不受影响,能让他累让他难过的,从来都不是身体上的艰辛。
突然的,有人忍不住笑了一声。
“说什么呢?”
他抬起头,看到了趴在沙发上的贺奕明。
“我妈把你从医院接回来,不就是因为你刚流掉孩子吗?”
越景琛耳边嗡的一声,他再也听不到别的声音了。
几分钟后,越景琛在别墅门口发动了车子,贺妈妈追出来时,已经拦不住了。
那是她接越景琛回来的车,停到这里不过几个小时。
越景琛从听到贺奕明那句话,到上楼拿枪拿手机,再到拿钥匙冲出来坐上车,只花了几分钟时间。从头到尾,他没有犹豫一秒钟,没有一个动作是多余的。
他松懈下来的弦,一瞬间就紧绷了起来,他突然从离职的教官,变成了上战场的士兵,所有动作都不需要思考。
一瞬间冲上来的情绪太强烈,以致于他没有注意到,有人跟着他一起上了车,等车子发动了,他才从后视镜里看到坐在后排的贺奕明,但他一秒钟都不能浪费了。
他猛踩油门,转着方向盘把车开出去,连路都不认,只是飞速地往前冲着。
他摸出手机给贺淮天打了电话,电话接通的一瞬间,他就没出息地哭了出来。
“你他妈就是个混蛋!”
贺淮天骗了他,用最残忍的方式,昨晚的他有多信任贺淮天,现在就有多难过。
“我不稀罕你的孩子了。”他强忍着哭腔,“想要孩子还不简单?”
贺淮天压抑地开口,“你想干嘛?你敢……”
他没等贺淮天说完就挂了电话,但贺淮天很快就打了回来。
“越景琛,你他妈敢让别人碰你一下,我拿枪狙了他脑袋,不管对方是谁!”贺淮天是真的疯了,“我亲弟弟也一样!”
他流着泪气愤地对着电话吼:“关我屁事!”
“那你这辈子别想怀孕,别想生孩子!”
他哭得好大声,“你凭什么这么霸道?我生不生孩子关你屁事,生谁的孩子关你屁事?不是你的你也管。”
“你只能给我生。”
他抽泣一声,心口越来越闷痛,“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你这么混蛋……”
他浑身都在抖,车速虽然慢了下来,但他没打算停车,他怎么可能等着贺淮天来抓他。
手机突然被人接了过去,他一抬头,就从后视镜里看到贺奕明仰身坐在座椅上,懒散地把手机放在耳边。
“喂喂,是我,你老弟。”
“你不想活了?”
贺奕明十分不以为意,“你当我三岁小孩啊?怕你就不姓贺了。”
贺奕明挂断电话就把手机丢到一边,顺便关了机。
越景琛已经冷静了一些,只是脸上还挂着泪,身体还在愤怒地颤抖。
贺奕明从后面探过身来,看着他可怜兮兮的样子。
“嫂子,我们去哪儿呀?”
“嫂子,你哭起来好可爱。”
“闭嘴。”他哭红了眼,神情和语气却是他当教官时的样子。
贺奕明更喜欢了,“怪不得我的班被我哥调来调去的,原来不想让我遇上你啊,太过分了。”
“嫂子,你枪打得怎么样?下次教教我?”他说亲兄弟的爱好相似,并不是开玩笑。
越景琛皱了眉,他猛地停下车,降下车窗玻璃的同时,握紧抢抬起了手,对着车窗外砰砰砰开了三枪。
贺奕明歪头看了眼外面的路牌,不仅没有受到威慑,反而戏谑地吹了个口哨。
“射得很准嘛,我的枪射得也很准,嫂子可以试试,肯定一发就中……”他凑得更近了,“你想要男孩还是女孩?”
越景琛侧头看了他一眼,“你和他不像。”
“像了你就喜欢?”他笑了笑,“但我也不比他差呀。”
他们的别墅在郊区,他一直都没认过家附近的路,现在才发现走错了方向,车子在山道上越开越远。
“他马上就找来了。”贺奕明趴在驾驶座靠背上,目光一直缠着他,“我二哥跟在你身上装了眼睛一样。”
越景琛没有说话,但并不是拿他没办法。他满脑子都是贺淮天,没有一丝精力能分给别人了,这也是他不再当教官的原因。
“你以为你跑了半个月,真是我哥抓不到你啊?不让你吃半个月苦,你怎么会知道他的好?你怎么会想他?你怎么会更爱他?”
他不想听贺奕明说话,他不想更心烦难受了。
但连他皱眉的样子,都让贺奕明觉得有趣。
“我哥就是这样,占有欲强得离谱。小时候他养只小猎狗都不让别人碰,那只狗跟别人亲近了,他就把狗杀了。”
耳边的气息让他很不舒服的分了神,偏僻的道路上又恰好迎面驶来一辆车,他猛地一转方向盘,差点撞车。
那辆车驶远了,他都还没缓过来,他很少犯这种错。
贺奕明从后面握住他的手,“我比我哥温柔多了。”
车子还在行驶,他却突然被遮挡了视线,贺奕明竟然捏住他下巴,在这个时候亲了他。
他立刻刹车,脑子里一片空白,贺奕明却还在加深这个吻。
从他嘴里退出去后,贺奕明笑着说,“顺便一提,小时候是我逗了逗那只狗。”
“你性格真恶劣。”
“哪有?”贺奕明说完就扣住他下颚,按着他肩膀强硬地吻了上来。
激烈得他连狠狠咬对方一口都没有机会的吻,这个混蛋力气太大了,他舌头都麻了。
冰凉的枪口抵上贺奕明下颚,贺奕明似乎并不在意,但还是往后仰了一下,结束了这个吻。
他推开车门下车,贺奕明也跟着下来,迎面吹来的风很清爽。
他走到山路旁的一片空地上,贺奕明散漫地跟过来,手指摆弄着他的手机。
他没有让贺奕明把手机丢掉,因为没有必要了,就像他现在也没有必要开车离开一样。
就算没有任何能够定位的东西了,贺淮天还是能立刻找到他。
他无处可逃,他怎么都逃不掉,他连躲藏的机会都没有,他只是不想见到贺淮天,他不想看到贺淮天的脸,他不想再听贺淮天说一个字。
他被伤透了。
贺淮天的欺骗,比之前不留情面的追捕伤人得多。
贺奕明走到他旁边,一手插着口袋,低头凑上来看着他的脸。
“我二哥是不是很喜欢把你弄哭?尤其是在床上。”
他立刻对上贺奕明的视线,“贺淮天不会那样。”
贺奕明笑了笑,“那我觉得我大哥挺适合你的,他会让你哭得很厉害。”
山路上传来一阵疾驰声,一辆黑色的轿车从弯道驶上来,猛地转了方向,轮胎在沙石地上摩擦出刺耳的声音。
车子刚在他们身旁停下,车门就开了,贺淮天神色阴沉地下了车,狠狠甩上车门。
贺奕明很有眼力见地绕到了旁边,倚着车身看热闹。
他本来已经冷静很多了,他觉得自己没事了,可以坦然面对贺淮天了,可是贺淮天出现在他面前时,他还是心痛得喘不过气。
朝他走来的贺淮天还是那么完美,就像要紧张地过来抱住他一样。
可他却举起了枪,对着地面开了几枪,子弹打飞贺淮天脚边的石子,贺淮天却没有停下来。
就算子弹打在贺淮天腿上,贺淮天也不会停下来,会心软的是他,只有他拿枪的手会颤抖。
“为什么骗我?”他抬头看着贺淮天,眼睛红得可怜,“你还不如逼我跳下去,你还不如对我狠到底。”
“我没有骗你。”贺淮天心疼地皱着眉,“我说过想是一回事,做是另一回事,我确实不想留下这个孩子,但在昨晚之前,我没真的动过流掉他的念头。”
越景琛很难受,但却把枪握得更紧了,三年了,这是他第一次在贺淮天面前这么坚定,贺淮天逼得他不能再放纵自己的感情了。
他的神情让贺淮天真的慌了,“我不该问你那个问题,你的答案让我发疯了。”
“对你来说,肚子里的孩子比我还重要,如果让你在我和他之间选一个,你会选他。”贺淮天满眼焦急地靠近他,很想碰他,“就像现在,你会为了他杀了我,为了他离开我。”
“越景琛,我怎么可能容忍得了?!”贺淮天猛地逼过来,握住他手腕把他往怀里拉,眼神恳切又偏执,“就算你哭着说我是最重要的,我也还是会嫉妒,更何况你根本不会选我。”
他没办法这样面对贺淮天,他猛地挣开手,拿着枪,捂住了脸。
“他是我们的孩子,所以才重要。他在我肚子里待了三个多月了,我做好了可能因为各种原因失去他的心理准备,但我没想到是你亲手杀了他……”他越来越喘不过气,眼泪从指缝淌了出来,“贺淮天,你根本不懂,你有多残忍。”
贺淮天慌得乱了神,他想把越景琛抱到怀里,伸手时却看到越景琛手腕被他握红了,泪水都沿手腕淌了下来。
他突然意识到,他在伤害这个人,伤得那么深,那么重。
“对不起……”贺淮天痛楚地把他搂在怀里,心疼得不敢放手,“我错了,我后悔了。”
越景琛还是握着枪,宁愿用冰冷的枪擦去眼泪,也不想再依赖他了。
“我们再生一个,好吗?”贺淮天低头一下下吻着他额头。
他的声音越来越脆弱了,“我对不起那个孩子,我没有保护好他……”
“是我的错。”贺淮天捧起他的脸,后悔得要死了,“我骗了你,我伤害了你,我是个混蛋。”
贺淮天低头吻他,“以后我贺淮天就是你的一条狗,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原谅我,我会保护好下一个孩子的,我发誓。”贺淮天舔着他脸上的泪,“我再给你一个孩子,好吗?”
他不说话。
“我不许你给别人生孩子,难道你愿意我弄大别人的肚子吗?”
他拿手腕遮住流泪的眼,难受地摇了摇头。
他不敢想象那种事,他不敢想象贺淮天不爱他了,离开他了,和别人结了婚,让别人生了孩子。
“你不会离开我。”贺淮天拉开他的手,接过他手中的枪,温柔地吻着他,“我也不可能让你逃走。原谅我吧。”